陆三哥反正就是想多看着她, 也没什么额外重要的事,不过小妹既然特意询问, 他立时想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三哥说元礼最近很不太对头。
元礼和娇娇暑假时回江州探望生母, 而后去二姑父家乡甬安散了一阵心。他们回到海宁之后, 娇娇虽然偶尔忧郁但言行还算日常, 元礼却越来越孤拐自闭了。往前一家人有什么活动, 元礼虽然通常不那么活跃,但他好歹还会参与进来。自从新学期开学以后,元礼在家除了吃饭的时候, 日日夜夜都在自己房间窝着。而元礼的学习成绩虽然有波动,却说不上有多大下降,大家想找一个角度劝导他都无从劝起。
陆三哥去元礼学校打探一番, 发现除了有家庭变故的影响, 元礼可能还被校园霸凌所困扰。元礼上的高中离华界相对较近, 难免与华界一些纨绔子弟同校。这些不良子弟对一些家境弱势的同学施行以强凌弱,除了弄一些名堂侮辱同学人格, 也会讹诈同学们的钱财。元礼有一位要好的朋友, 也是家境一般,元礼跟这位朋友一向要好, 就双双被不良子弟欺负了。被欺侮敲诈了两三回之后, 元礼跟朋友都觉得不能听之任之, 必须勇敢地反抗这种无理恶行。
于是某一日, 元礼和他的好朋友某某约定, 第二天他们一起怀揣利器上学校, 再遇不良子弟的霸凌立刻予以反击。翌日他们果然又被不良子弟堵截,言来语去一番起了肢体冲突,元礼的好朋友把人刺伤了——其实也不算是太严重,那孩子刺到一个不良子弟的眉骨上,给人家落下一道不长不短的伤口,后续又引起一串不大不小的纠纷。
元礼之后的表现让人大跌眼镜,他在好朋友刺伤别人的情境中,下意识丢下好友拔足逃跑,而后在有司侦查冲突细节时,对着警察又一直缄口不言,不讲他与好友是奋受欺凌后奋起反抗,差一点把他的好朋友害苦了。
如此,元礼既失却做人的体面,也失去一位真正的好朋友。他一天天失魂落魄的,引得谢董事长和吴二姐极心。偏偏无论怎么关心询问他,他就是不肯向长辈坦诚他的心迹。
三哥无奈地告诉珍卿:“你给元礼请来教绘画的叶先生,从元礼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元礼私下对你私极崇拜。你跟元礼是同龄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妈妈跟姐姐的意思,叫你有空开导一下他。”
珍卿摸着下巴颏很感诧异,叶知秋小哥觉得元礼高看她一眼,这就闹不清其因何自了。不过大家都觉得她能帮上忙,她也不妨勉力地帮一帮元礼。毕竟元礼性格本就偏执,长此以往恐怕孩子就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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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太爷安然无恙地返回海宁,珍卿少了一桩需要忧心的事,心态比从前更轻松一些。
这天晚上回到楚州路杜宅,三哥问竟给珍卿弄了辆崭新的洋车(自行车)——前天她念叨过米月邀她骑车秋游,三哥也提过要弄辆车教她骑来着。
其实,现在敢于骑车出行的女性,远没有后世想象得那样多。
此时国内女性的服式多是裙装,虽然很像裙裤的裙裤开始流行,但只限于一小撮青年女性在穿用。即便是吴二姐这种前卫女性,衣柜里有几套西装制服裤子,每每穿出去也是引人侧目——当然吴二姐穿得也不多。而穿裙子、旗袍之类骑车自然不方便。保守的家长们也未必看得惯女眷骑洋车上街,最大限度不过在家里骑骑过瘾。
三哥说教珍卿骑洋车,珍卿心想这玩意儿还用学吗。在后世,骑自行车是基本技能,她上辈子从初中就一直骑车上下学。不过做样子学一学大约也好玩。
吃晚饭时杜太爷对洋车大加贬斥,说这洋人的玩意儿就是翻中国人,一翻就给他翻倒在地,叫珍卿也别碰那洋车的,省得给她摔伤了。陆三哥闻言笑笑而已,不跟杜太爷对嘴对舌地辩论。
吃完晚饭天色还是大亮的,大家都移步前面草坪上,其他人围绕那辆崭新洋车发议论。三哥给珍卿讲车子一应构造,比如车把、手闸、铃铛、脚踏等等。
珍卿听三哥讲了一阵,讲完又亲自上去试试车子有无隐患,试完说可能车座有点高要调整,还得给车子上点油。
珍卿要学骑洋车,其他人比她还跃跃欲试,杜太爷似乎对洋车敬而远之,他不跟大家站一处凑热闹,远远站在洋楼的台阶底下,挨着摆在前面的盆栽旁边。
胖妈叽叽咕咕地笑着跟珍卿说,洋车弄回来后杜太爷上瘾要学,摔打一下午差点没一把老骨头颠腾散,他现在看那洋车就想绕着走。杜太爷年纪大筋骨酥,他不学是对的。
阿永把车轮、链条都上好油,三哥继续给珍卿讲操作原理,动力就在脚底的踏板上,要骑起来关键就在于平衡,需要转向时转动车把手就好了,要警示行人就拨弄那个铃铛。三哥先亲自给珍卿示范一遍。
杜太爷在一边念经似的:“别叫她学了吧,你要摔出个破相来,那算个咋说法儿啦?”杜太爷看似反对珍卿学骑车,奇怪只是给珍卿泼冷水,没有疾言厉色地阻止她,珍卿觉得老头儿脾气好了很多。
珍卿由着老头儿念叨,三哥把车把手递转给她,叫她坐到车座子上头踩脚踏,三哥就在车后面扶着车座,帮珍卿这“初学者”维持好平衡,叫她自己找感觉慢慢骑行起来。
看珍卿把着老沉重的车把手,蹬起脚踏晃晃悠悠地前进,杜太爷背着手唉声叹气走过来,跟围观的袁妈、胖妈等人说:“这洋车子,你不挨他他不动弹,一挨它就变成个牛脑壳,你往这边别它偏往那边犟,我在乡里还牵牛犁过地嘞,我上了洋车还把持不住,这妮儿哪有气力把住啊,一会摔得膀子疼腚疼何苦嘞。”
说着,杜太爷悄悄感受身上发疼的地方,他这一天可是扎实摔了十来跤子。
杜太爷正发愁地替孙女预先设障,却见佣人听差们张大嘴看前面,杜太爷也扭头看过去,发现孙女婿已没帮珍卿把后座,珍卿自个儿蹬风火轮似的把那洋车蹬得真欢转,她还那么自如地绕着草地上的树转圈。
陆三哥惊奇地看珍卿骑行,听她从草地树荫间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黄大光羡慕地远望着骑车的人:“五小姐人也新式,车子骑得也好。太爷一下午尽摔跤,五小姐上去就会了。”
现在光线稍微暗一些,不然大家就能看见杜太爷的脸真红啊,红得像生小孩送亲友的红喜蛋,他再指望珍卿有出息,也没想过妮儿在骑洋车上,把他对比得这么惨烈。真想找个地缝子钻进去。杜太爷不晓得是该为孙女高兴,还该为自己的无能糟心。不过是骑个洋车,人跟人咋这么不一样嘞!
胖妈和袁妈看杜太爷这样,都在一旁捂嘴偷笑。这时候听见珍卿大声喊:“三哥,你快坐上来,我完全会骑了,可以载着你走。”
杜太爷闻言立马从羞窘里回神,见他那孙女婿真是不知轻重,竟然真的骑坐珍卿后车座上。杜太爷不免又忧又怒了,浩云恁大体格的一个男子汉,坐上去叫珍卿把手都把不稳。杜太爷眼睁睁看着那车直走蛇形,珍卿歪歪扭扭地拐过弯来的时候,晃晃荡荡地朝着另一边走,然后就“哐当”一声撞树上了。
这一边看热闹的都大惊失色,愣一下连忙涌上去看车祸现场。却听那大树下传来哈哈大笑的动静,杜太爷顾不得身上疼,冲过来却听他们笑得那么响亮,那么促狭,他觉着大约没得事儿,不知是气是忧地指挥大家上前扶人。
珍卿和三哥都是促狭的机灵鬼,眼见着要撞车不约而同地跳车,胖妈和阿永过去检查他们,他们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黄大光检查车子说前轮给撞瘪了。珍卿和三哥被刚才惊险刺激得直笑,闹不清撞车为什么这么叫人快活。所以小男孩们为啥那么想干坏事,因为刺激自己的神经,大约真的能开心起来。
珍卿和三哥欢喜地把臂而归,珍卿说最近风也太大了,刚刚没控制好车把手,主要是因为风照着她的眼直吹,三哥笑她给自己找足理由,两人且谈且笑,还觉得有无穷的快乐似的。体育运/动带来身体的快乐,身体的快乐又引来精神的愉快,三哥告诉珍卿,现在海宁东郊路修好人流少,他们以后可以到那里骑车锻炼,体力充足的话可以一直骑到海边。
黄大光在后面扛着那车子,一转身向车库走去了。杜太爷看珍卿和三哥去花园里,啥也没说,只叹了一声气,背手勾腰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袁妈见状跟老铜钮感叹:“太爷老了,脾性儿也软下来。要是往前小姐闹得这出格,他伸手就要打人了。”老铜钮也叹念一句:“人老了就要服软,看小一辈了的行事过日头。”
骑完车上了阁楼,珍卿和三哥照例腻在一起聊天。珍卿顺势问起元礼和娇娇的事珍卿已经知道的是,林玉馨跟她婚内出轨的男友姘居,元礼和娇娇看望生母时,半大不小的元礼与其起冲突,元礼被那个人打了一顿,但林玉馨拉偏架,并没有向着她的亲生儿子。
珍卿说她理解元礼的痛苦,元礼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亲眼见证生母与人偷情,又见证父母的婚姻分崩离析。他一定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家庭的破裂除了让人没安全感,也会导致自我评价的降低。这在青春期可能会很致命。
珍卿满含忧戚地感慨:“若我有林玉馨这样的生母,我大概也不晓得怎么办!”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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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他们想表达什么
珍卿因元礼生母林玉馨, 颇是感喟地说:“若我有林玉馨这样的生母,我大概也不晓得怎么办!”这时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三哥握着珍卿软嫩带茧的手, 忽然间心神紧张起来,他把珍卿的手放到胸口, 目不转睛地对着珍卿:
“轻于背叛的女性, 大半难免一生轻浮失措, 这是早就能预料到的。可是背叛与背叛也不尽相同。有人是因为想获取优异的生活, 有人是想追求激烈的感情, 有人纯粹是天生轻浮自贱,也有人是际遇不幸被逼无奈的。就譬如那些做人婢妾外室的女人,未必全部是天生水性杨花的, 多半还是因为衣食困顿,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