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嘉廉部长搂着妻子,跟大家笑着说:“我太太对玫瑰实在痴迷,不但活生生的玫瑰她爱,前日在韩尉亭家里,他小姨子画了幅玫瑰花,我太太就见猎心喜,夺了人家韩太太所爱。弄得画画的小姑娘为难呢。可是好花人争赏,好画人争看,伟珍把那画珍重地带回,老妈妈看到也爱上《玫瑰图》,却又夺我太太之爱了。这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甄太太笑着打她丈夫:“我喜欢的姆妈也喜欢,证明我眼光真不错。我是心甘情愿孝敬,你倒把姆妈说成强盗,有你这样做儿子的!!!”
甄老太太笑得很慈祥,有一种很安详的快乐:“看着画儿,心里宁静,还很好玩。”
她说得大家好奇起来:一幅《玫瑰图》好看就算了,怎么还能好玩起来?
韩夫人叫女佣拿来瞧瞧,拿过来一看,发现这幅画并不大,就画着一红一粉两朵玫瑰。可那颜色的层次视感,给人非常奇妙的感受,这画法又逼真又抽象,明艳得仿佛看见花慢慢绽开,直到变成画上这个样子。
徐老太太所言的有趣,应该是有两处巧思。
一是说粉色玫瑰的花萼、花瓣中间,有一只头朝上的花蝴蝶,奇怪它为何不在花蕊上采粉,到底是不及爬上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有眼利的人发现一点端倪,原来草地上露出一条青色的腿,不知是什么虫子的腿,有人猜测可能是螳螂。
而另一朵红色玫瑰花上,两只小蜜蜂站在花瓣上,其中一只高高站在花瓣梢上,肢体朝下仆卧在那里,看那情态好像怕从花上摔下;而另一只大点的蜜蜂,半站起来的棕黄身子上,能看见微黄的花粉。
人们转着看那幅小画,脸上不觉带起轻盈的笑,甄家大姐六岁的大女儿,坐在妈妈怀里看那画,指着花朵里间杂黑纹的一处棕色,问妈妈那是什么
一旁的韩夫人才恍然大悟,连连惊叹地抚着掌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红花里竟有三只蜜蜂,还有一只在勤劳工作,身子都扎在花蕊里,只剩下半截屁股在外头。”
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有的人赞美“真是有趣”,有的人赞叹“果然有趣”。尤其小孩子很喜欢,嚷嚷着想要这幅画。徐老太太是觉得没法分,给哪个孩子都不好,赶紧叫佣人收回去放好。
韩夫人欣然地说道:“要说炉火纯青,臻至化境,我倒觉得此画极有潜力。”想一想却柳眉微蹙:“我记得韩次长的夫人,是独生的女儿,她哪来的妹妹?”
甄嘉廉部长呵呵地笑,故意卖关子说:“你若知此画是谁的作品,准得大吃一惊。”韩夫人故意不催促,笑笑地说:“弟弟你也不用逗我,我见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再难有什么事,还能叫我大吃一惊。”
她弟妹甄太太说:“我们放在三姊妇幼局的《黟山轿妇》图,姐姐还记得吗?”不待韩夫人回答,甄太太笑意满满地说:“她画的苦难写实派我就喜欢,没想到她还能画这么精致漂亮的。”
韩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弟弟甄嘉廉颇有兴致地揭密:“她师父就是慕江南先生,她正是慕先生的女弟子。她虽然只学了两年多油画,却师从李松溪先生,学过十几年的国画。小姑娘很有灵气,我看她前途不可限量。韩尉亭太太,正是李松溪先生的女儿,她既是韩太太的小师妹,不是韩尉亭的小姨子,还能是什么?”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中华研究院的院长郑余周先生,还有公民党监察院长明戈青先生,不约而同露出了然的微笑。
甄家大姐打一下弟弟:“云里半天不到地面,你倒说她叫什么名字?她是哪家的小姐?”
别人倒来不及说,郑余周先生出来抢话:
“当年老朽在粤州考试举人,李松溪先生作为学道,负责监考和阅卷,说来还是老朽的座师,杜小姐论起来,还是我的小师妹呢!
“她父亲杜志希教授,恰在我中华研究院麾下,如今正在冀州考掘一座古墓,杜家父女与老朽交往不多,不过论起来渊源甚深啊。
“老夫去岁路经海宁,访亲问友偶遇一件奇事,正是关于这杜小姐的,不知老太太与夫人们,有没有兴致一听啊?”
城府丘壑不浅的郑先生,突然冒出来说这一段话,大家一时间觉得很新奇纳罕,还不知道什么反应,老太太兴匆匆地说要听。
徐老太太年纪大了,年纪大就耳背眼花,如今常喜欢听戏匣子,习惯了听故事找乐子。夫人们作为新式女性,也喜欢有个性的女孩子,便请郑先生快点讲。
郑余周先生娓娓道来,从杜小姐父母私奔开始,讲她自幼慈母早亡,父亲又远奔他乡。她跟着老祖父在乡下长大,幼时从一位匡先生学经典书法,后跟随李松溪先生学国画书法经典。
“老朽头回见这种女孩,比之多少男孩都有骨气。她继母待她虽然不错,她却不想做寄生虫,上学之余勤奋作画,就为攒钱买房将对她有劬养之恩的祖父,接到身边奉养天年。
“余周听后极为感动,与申报肖先生欲资助其买房,结果杜小姐坚辞不取,道是少年人有头脑和手脚,不可寄食于人,空负少年。诸位不晓得,时下老少皆爱的《葫芦七子》,正是杜珍卿小姐的大作。不过杜小姐为人低调,不欲以真相示人,她的少年才名被埋没了。其实,如她这天赋深厚又勤奋者,何需慕江南先生偏袒带挈?慕先生虽孤高傲岸,却也不失清高,以老朽之心度之,怕是慕先生爱才心切,欲择英才而教养之,才对小弟子格外看重些。”
大家都沉浸在这故事里,徐老太太不再清亮的眼睛里,流出晶莹的泪花,把她眼睛变得湿润,她饱含感情地询问儿子:
“那杜小姐在哪儿呢?这么叫人心疼的小姑娘,我真想见一见她。”
她儿媳妇欣喜地拍手:“姆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本来住在海宁,早前放假来应天玩,如今正在韩尉宁次长家。派一辆车过去,马上人就接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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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老友聚餐生风波
大家说去接杜小姐来。主人甄嘉廉问了才晓得, 家里的车都派出去。甄家大姐大手一挥:“怕什么,派我的车去。”
韩夫人倒有点犹疑,关于慕先生和他的女徒弟, 她听了很多不一样的说话。其中就包括云希宜夫人的说辞。
慕先生这风头甚劲的小弟子,她还听了更多不堪的说话, 说她青春貌美, 又负才气, 多少人爱她爱得不行, 天天放学校外等着许多追求者, 她每天轮换一个约会,一个月都不会重样儿,还有追求者乱放鞭炮, 造成交通事故还害死了人。还说杜小姐在韩家住着,韩家两兄弟都欣赏她,据说容亭的未婚妻张小姐还吃醋呢!
韩夫人有这先入为主的印象, 态度转换就比常人慢些。但他的弟弟弟妇虽爱艺术, 也并非傻乎乎不能识人, 况且郑余周老先生,智慧人品她还信得过。他们总不见得会欺骗她, 只是为个半生不熟悉的小姑娘。
等去请杜小姐的人回来, 却告诉大家杜小姐已离开应天,就是昨天夜里的火车, 人家小姑娘赶着回去上学。
如此, 一段可以传为佳话的事情, 在此将要遗憾地收场。但甄府的管家去韩家请人, 也并非空手而归。
韩次长太太托人奉上一画给韩夫人, 正是珍卿早前画的本欲送给吴二姐的《莲花》。只因原要给娟娟姐的《玫瑰》, 送给了喜爱玫瑰的甄太太,珍卿便把《莲花》补送娟娟姐,没想到最后《莲花》也没留住。
韩夫人一见那幅《莲花》,脑中猛然现出一句诗,叫做“浓妆淡抹总相宜”,那画中的粉莲、荷盖、青蛙、浮萍,给人强烈的清新明艳之感,看着画仿佛瞬间身临其境,好像闻见荷香、听见蛙鸣,嗅到炎炎夏日的荷塘香气。
韩夫人看得十分稀奇,问着周围的人:“慕先生的画很雄壮浓烈,我觉得太有冲击,这杜小姐的画,分明有国画中工笔写意的风气,倒正对我的胃口。这画妙极了。”
其弟甄嘉廉先生笑着说:“二姐,慕江南先生对季谖先生的批判,呃,其实我也拜读过了。慕先生说季谖先生的画,不外是歪头绿脸的人,看着其实不像人,倒像是一个个妖魔,弟弟觉得说得恰当,您今天看了杜小姐的佳作,也该晓得她与她师父,并非是浪得虚名吧?!”
韩夫人看着画真喜爱,说:“何时得便,我要亲见一番杜小姐。不过,我不想听你说老夫子的坏话。”弟弟当场塌她老师的台,她明显不大生气。
其他人是连忙附和赞叹,说珍卿坏话的云希宜太太,脸上挂不住、心里堵得慌,可是此时的情境下,她绝不敢再随便说话,最好都想不起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