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教授自然失魂落魄的。
孙离教授这一会儿,也有点会过味儿来。他们乍然听说这件事,感叹珍卿是个天才少女,天才少女离他们这样近,激动之下径带外人过来。这件事情怕是做坏了。
宁报的肖先生神色变幻,心里不由暗叹一声“坏了”。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杜小姐,跟她父亲关系如此微妙,以至于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这么重要的版税合同,她说让律师和兄长参与,连合同都不给她老爹看,明摆着不想让他插手。
这肖先生暗暗失悔不已,一时失察,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孙离教授看着杜教授,想想都替他尴尬伤心。女儿对父亲的不信任、不重视,赤裸裸地被展现于人前。
而在杜教授的书房里,郑老先生和韩师兄,在旁观看珍卿写字,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郑老先生叫珍卿写的,不是常见的诗文对联之类,而是一些教育家的名言,比如:
一、教育青年人,是有识之士的志愿。
二、任何人都应该有自尊心、自信心、独立性,不然就是奴才。
诸如这一类教育格言,珍卿帮郑老先生,写了有十五六条——她从没给一人写这么多。
珍卿觉得差不多,正准备搁笔呢,郑老先生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笑言:
“三十年以前,李松溪先生,正在粤州学道任上,他老人家正是我的座师,我的考试卷子,还是他判的呢。
“如此说来,我今日倒可倚老卖老,自封是你们的大师兄。
“小师妹,我人老多病,下一回再见,还不知何年何日。给师兄多写几幅字,好不好呢?”
珍卿神奇地看着郑先生,看他老人家的年龄,跟李师父差不了几岁,为了多讨她几幅字,竟要认李师父当师父吗?——但压根没听李师父提起“座师”这事啊。
韩师兄跟珍卿解释说:“我倒听师父说过,说郑先生身有锐气,又有钝气,是个身负伟器、能惊天动地之人……”
郑老先生连忙苦笑摆手,说他的一生快到头了,锐气、钝气、伟器,都不足论了,说出来是贻笑大方。
珍卿感冒还没有好全,写了这一会儿字,其实又有点不舒服。
不过,老郑和小韩大约都是直男,一点没看出来她不舒服。
在郑老这样的老前辈面前,犯不着为点小不舒服,表现得很虚弱很矫情。
所以珍卿啥也不说了,又给郑老写了四幅字。
给郑老先生写完之后,韩师兄也是贼不走空,叫珍卿帮他写几个斗方和屏条。
珍卿还在睢县的时候,韩师兄有时寄点玩物画册给她。
此番初见韩师兄,自然是有求必应的。
晚宴在洗尘楼开宴,谢董事长、杜教授,还有他们的五个儿女,都在席间陪客。
郑余周老先生,得了珍卿二十幅字,一反为人师表的稳重,席间对珍卿赞不绝口。
他说珍卿这一手妙笔,是自幼沉淀下来的深功夫,结构布局,运笔点画,可见其用心之苦,功夫之深。他这个荒废多年的老朽,着实是自愧不如了。
古以锦先生也热情附和,说他们社内同仁也议论,说杜小姐对古文经典,涉猎也着实广泛。
这一点,从《葫芦七子》的情节设计,就可见一斑了:
像神瀵之泉的典故,是出自《列子》的;
黄帝失玄珠的典故,又是出自《庄子》;
还有烛阴是出自《山海经》里的人物……
那《宁报》的肖如山先生,更向谢董事长和杜教授,夸赞珍卿说“谢家宝树生庭阶,青骢俊骑驰千里”,赞扬杜爸和后妈教导有方,杜小姐必能成家成名,大放异彩。
珍卿感冒还未痊愈,这一会儿室内有风扇,穿得厚也觉得头有点犯晕。
所以因病不适的她,表情确实乏善可陈,在众人眼里倒像是宠遇不惊了。
她这“喜怒不惊”的坦然态度,又引来人们疯狂夸赞,珍卿礼貌地跟人们客套着,真不习惯被人这么浪夸。
她从小受的是棍棒教育,匡先生和李师父也喜爱她,但是当面夸奖都是点到为止的,倒是跟别人夸她比较多。
还真别说,再淡泊明志的人,被人这么交口称赞,感觉骨头都要轻几两。
陆三哥给珍卿,弄了点南瓜粥吃。
珍卿听大家一痛狂夸,感觉舌头都轻佻了几分,有点不想听使唤似的。
陆三哥看她心不在焉,嘴上沾的饭迹太出格,就递给她一块餐巾,示意她好好擦擦嘴。
同在席中的□□姐,提了一个特别的问题:“你挣那么多钱,以后打算怎么花销呢?都当成嫁妆吗?”
就见一桌子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珍卿。
珍卿的脑海里面,思绪晃荡沉浮着,感冒让她失去紧绷感,她很自然地说出肺腑之言:
“我原想买一栋房子,把祖父接到身边来住。”
说着她蓦然低下头,掩饰了一点鼻音,然后抬起头又继续说:
“我少小时候在家乡,与祖父相依为命,蒙诸亲友恩养善待,还被众师长谆谆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