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兄把叶小哥带走了,但慕先生没发话叫大家也走。
苦苦捱到下午五点钟,慕先生吩咐收拾东西。
大家被毒日头□□得不行了,麻利地把东西收拾好,那叫一个归心似箭。
慕先生脸被炙得明红,他两个呆滞的大眼袋,却都带着板正的严厉态度,对大家发表回城前的讲话:
“今天,你们身心上受了罪,对我带你们来此写生,必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无必要受这等摧残。
“或许,还有人以为我故弄玄虚,故意拿这种路数来糊弄人。
“岂不知,古今中外的画坛圣手,何人不吃苦何人不耐劳?
“欧洲有一种战地画家,忠实地展现战争残酷,战场上的情形比今日又如何?!……”
珍卿晕乎乎地站着听,额上的汗像小溪一样淌,蜇得脸上皮肤刺辣辣的,吴二姐也没比她好多少。
又听慕先生呵呵冷笑:
“……却有人鄙夷光明大道,迫切向我讨教,讨教什么门径秘法。
“我三十年所得一切‘秘法’,无非关于构图、比例、用色、传神等,教学中无不与你们分享过,还分享过很多次……
“我今天把最大的秘法,再一次教给你们:你们手要勤,心要静,苦能吃,庸能忍……持之以恒地去努力,这就是最大的秘法……我走的也非终南捷径,如何能教给你们?……”
珍卿扫一眼同伴们,慕先生显然意有所指,大家也都是面面相觑,不晓得他点的谁的相。
但可以肯定的是,慕先生这一堆学生里头,有人跟他探讨终南捷径,而且嘴脸还很不好看,引起慕先生的厌恶反感。
今天在陵墓废墟上写生,像是一节别开生面的思教课。
吴二姐无不感慨,这堂课她都会终身难忘,更别提珍卿他们这些弟子了。
慕先生的良苦用心,对潜心求学者自然有用,但对于满心功利者,就未必有用了。
他们安然无恙地回了城,其他人陆续在半道下车,最后只有珍卿她们姐儿俩,一起先到慕先生的住处。
吴二姐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派汽车来接。——谢公馆还要再往北走呢。
二姐找慕先生的女佣,给她打水先简单洗一洗。
一向不苟言笑的慕先生,此时对着珍卿,笑得质朴而纯真:“我看你很有进步,私下里很用功吗?”
珍卿有点讪讪地说:“是听了老师的教诲……是没事就在写生,学生自觉……素描是有些进步。”
慕先生连连颔首称许,嘱咐她务必保持这种势气心气。
实际上,珍卿能有这么大进步,是近来疯狂画明信片,把铅笔素描的手感练出来了。
而且,她不但铅笔素描有进益,去年苦练许久没用上的月份牌画法,现在也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明信片上也可画香艳美女啊。
但她画明信片的事,打死也不能跟慕先生说。
慕先生说画人物肖像,一定要展现人物的精神,而那些月份牌画法的美女,展现的不是人的精神,而是一层层庸俗的□□。
珍卿早觉得不舒服。
等回到谢公馆,勉强撑着洗完了澡,她就开始拉肚子了。
她整个人又累又渴,喝水觉得不解渴,身上也觉得发疼,醒着不舒服,睡又睡不着。
吴二姐给她量了体温,又看她胳膊、腰上长的痱子,说她是中暑了。
炎炎夏日,家里常备着六一散,吴二姐叫胖妈去和两碗,叫珍卿一碗喝一碗敷。
吴二姐也捶着腰哀叹:
“小五啊小五,再不跟你慕老师玩了,艺术家太天马行空,猜都猜不到他会做什么。
“本是出来领略美的,结果跑到荒郊野外,像在八卦炉里煅炼一天,比我做八台手术还累,我难得的假期是辜负了……”
珍卿有点纳闷儿:
“二姐,你难得给自己放假,怎么不给柳先生写信?
“四姐跟她的朋友,也说是相隔两地,我看他们就鱼雁频传,天天眉头心头的呢!”
二姐看她促狭的小模样儿,好笑地推了她一把。
胖妈把六一散和来了,二姐拿勺子搅拌着加速散热,也感叹惜音谈个恋爱,谈得浑似变了个人一样。
珍卿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前几天,□□姐的朋友给她寄了一封情诗。
□□姐看了爱不释手,想起来就一脸痴相地念,日念夜念,念得滚瓜烂熟的。
珍卿听四姐念过几遍,不觉间记下来了,那情诗是这样写的:
我在铁床上辗转,
醒来不见你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