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杜太爷,肯定是把好首饰都藏起来,留下这些在考验袁妈呢。
珍卿也不吭声,就由着袁妈一边梳头,一边絮叨着“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的理论。
等到头梳好了,袁妈就在首饰盒子里翻。
她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一个烧蓝琉璃镶红小钗子,正要给珍卿别在辫子上,忽然听见杜太爷的声音:“你给她插那些做啥?”
袁妈拿着东西,在珍卿脑袋上比划,还跟杜太爷乐呵呵说:“今儿是大小姐头天进学,要打扮得精神些,免得叫人笑话。”
外面天还没大亮,杜太爷站在窗外,吊着个棺材脸,还是很能唬人的,他沉声说:
“她是进学长学问去,又不是走亲戚,打扮得花里胡哨地,跟人比来比去,那还有心思念书?
“把寄名锁给她戴上,头上只扎个红头绳就行,不许戴那些个烂七八糟的。”
袁妈有点不能理解,正想争辩几句,珍卿扯扯她的衣裳,使眼色叫她不必争。
杜太爷看看首饰盒子,又嗡声翁气地跟珍卿补充一句:“那些荷包、手钏子、手镯子,都不许戴,戴了我要打你的。”
珍卿还没怎么样,袁妈却有点生气了,她心想:他养的是个小姐,养的又不是尼姑、道婆,弄得这么素净做什么。
袁妈虽然没多说什么,但脸色不好看,倒也没跟珍卿牢骚。
珍卿也习惯了,也没跟袁妈多说什么。
杜太爷是发工资的人,说到底,袁妈和老铜钮啊,要适应杜太爷,而非杜太爷适应他们。
就是珍卿自己,说是杜太爷唯一的孙女,但很多事也不过靠忍耐。
重新梳好了一根长辫子,袁妈结结实实地,把红头绳给珍卿绑在辫梢上。
绑完了头绳照镜子,袁妈长长地叹一口气。
珍卿也轻轻地叹一口气,摸摸辫梢上扎紧的红头绳。
她想起著名歌剧《白毛女》里,她唯一记得的四句唱词:
人家的闺女有花儿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一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唉,唉……给我扎起来。
待珍卿穿了一身绿衫黑裙出来,素素净净啥首饰也没戴,杜太爷看得就很满意了。
早饭是臊子面,有蛋有肉,珍卿呼啦啦吃完了。
开学头一天,杜太爷也跟珍卿去学校。
因为通知中特意说过,头一天上学,请杜珍卿的家长,一同到学校一趟。
到了学校,杜太爷从车上下来,和珍卿一起进校门。
杜太爷被另一个校工领着,据说是去见卢教务长去了。
教务长具体干啥的,珍卿不太清楚。
但是顾名思义,应该是管教务的,就是管教学事务的官儿吧。
珍卿被校工引导着,到了女部教学楼。
是的,女部教学楼,启明中学不搞歧视女性的那一套,让女孩子也有受教育的机会。
但是,初小的学生(一至四年级),还可以男女合班教学。
高小的学生(五、六年级),还包括初中的学生,就必须男女分班教学。
以珍卿的猜测,这是县里士绅地主的底线,他们把孩子送进学校,大概并不想看到,半大的男女孩子,整天厮混在一起。
这种现象,正说明了此时民间风气还未开化。
珍卿正好分在高小,她就上了六年级女班。
进了女部教学楼,校工指点着她,叫她先去□□的公事房。
这里的公事房,应该说的就是办公室了。
珍卿上到三楼,在校工说的公事房前,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女声说:“请进。”
她就推开门进去,是个不大的公事房,里面有五六张桌子,坐了有四位男女教员,都在自家案头忙活着。
见珍卿进来,坐在窗户边的女先生——就是珍卿考试时监考的梅先生,笑着跟她招手:“杜珍卿同学,请你过来。”
珍卿就老老实实地,走到她的办公桌旁,梅先生搬了张方凳,让她坐下,然后和蔼地对珍卿说:
“杜珍卿同学,这次的招生考试,你表现非常优异,在一百五十九人中拔得头筹,着实令人瞩目,祝贺你,杜珍卿同学。
“依你的程度,直接到初中部,也可以读。但是,校长、教务长都认为,高年级学生,普遍年龄偏大,你在中间,有许多麻烦事,怕你应付不来,于你成长不利。
“所以,就想让你按部就班,从高小六年级开始读。关于分级的事,教务长,也正跟你的家长说明。
“杜珍卿同学,事情还没完全落定,你若有想法,不妨说一说。”
珍卿其实早想过这事,招生简章中说过,高等小学校,招生年纪十二到十五岁,初级中学招生年纪,在十五到十八岁。
她猜测校方这样的安排,多半是为这方面的考虑,今天看来果然如此。
珍卿就老实说:“校长、教务长和先生们,都是为我着想,我年纪小,许多事都不懂,愿意听从师长安排。”
坐在梅先生对面的男先生,就笑呵呵地说:“果然是头名状元,说话也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