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学,我就揹着书包衝向楼梯口。
阮冬月气喘吁吁的在后面叫我,道:「湘雨同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回家吗……?」我呆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抱歉,我还有点事情,下次吧!」我像个被压抑得太久的电动马达,在爆发出力量的那瞬间,像隻洪荒猛兽一样发出全力地狂奔。
一边跑,郑白白的话就一次次的在脑里播放,她说,我无法给人安全感,因为我对谁都来者不拒,对自己的花心丝毫不在意,丝毫没有顾量到芷轩的感受。就在今早,我还像个色老头一样牵着阮冬月的手,我真为自己的行径感到羞耻!
如果我想作为芷轩身边最重要的那位,那么做为一个男人,给她安全感难道不是最基本的事情吗?
跑到她家的时候,天刚有些暗,夕阳掛在她家的屋顶后方,整个天空都焕发着橙红的色泽,像是挤了橙汁。她的窗帘还是关着的,房里没开灯,我探头看进庭院的时候,也没见客厅亮灯。
我很担心,立刻去按电铃,没想到很快有人来应门。
「谁啊?」
门一打开她就愣住了,眼中闪过几次光彩,终至暗了下来。
「湘雨,什么事情?」
「你病了?」
「……没有啊,我只是请了──」她撇过头,脸色微红,道:「你就为了说这件事吗?」
「对,东浩说你病了,病得严重。」
「我其实不是病……总之,我没有事情啦,你可以回去了!」
我用脚卡住疾速关上的门缝,连续剧里都演这齣,实际上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我的脚趾骨可能裂了。我抱着自己的脚,痛到整个人萎顿下去,门缓缓开了,她带着一些愧疚的语气对我道:「你傻吗?」
「没傻,没傻……」我嘴硬的道:「一点都不痛!不……其实超痛的,可以让我坐一会吗?」我席地坐了下来,真的,脚趾到现在都在痛,那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周星驰主演的那部「功夫」里面,脚趾踩成扁纸的斧头帮混混。
真的,痛到炸!
她就站在门后,抱着胸看我哀号,真的有够没良心的,我还有点期望说她会让我进去稍坐一下。
「痛够了吗?可以走了吧?」
我见苦肉计无效,只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芷轩,我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来自未来!」
她耸起眉头,门又开始关了。
「你可以走了。」
「不!」我用手扳住门,我以为自己的力气应该大过她,没想到她的力气比我还大。就在我的手指快被门板夹断的时候,那门瞬间停了下来,留我惊恐万分又庆幸无比地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指。
「我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
「你的胸部下面有一条妊娠纹!」
「那才不是妊娠──」她眼睛瞬间瞪大,颤颤道:「你何时偷看的……?」
「还有你脱袜子的时候,喜欢拿起来闻一下!」
她这下真的暴怒了,不对,应该说又羞又怒。
「胡说八道!我才没……没有那样做……」
我摇摇头,嘖嘖嘖的加码道:「最后,你喜欢尺寸大一些的,普通尺寸的根本没法满足你。」
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朝我甩了一个大大的巴掌,我连忙解释道:「我是说胸罩尺寸啦,你喜欢买大一些些的──」没等我解释完,门碰的一声在我面前关上,这一次我没来得及用手或脚阻挡了。
狗屎。
我尷尬地放下手,天色又变得更暗一些了,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被妈骂得臭头。
就在我以为人生无望的时候,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她满脸害臊的抓着粉色的睡衣下摆,对我道:「你进来,我不打死你,你给我进来。」
虽说,那也不是第一次进张芷轩家里了。
以前还年少无知的时候,我来她家的次数跟她来我家的次数,没有几百也有好几十。咱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什么都说,像俩哥们儿,我却从来没注意到她对我的心意,以及我对她的心意。
现在歷史的轨跡被往回拉转,我回到了最初的时刻,我又再一次的坐在那张软趴趴的沙发上,再一次闻到她家中那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再一次的,跟张芷轩面对面坐着。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的?」
她坐在对面的皮沙发,如同福尔摩斯那样交叉着双手,害羞的福尔摩斯。
「我来自未来。」
「这世界怎么可能有那么扯的事情?」
「至少能扯到让我知道你的祕密的程度。」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吸了口气待说,就被她拿一包塑胶皮的面纸砸中脸。
「你还是闭嘴好了。」
我闭嘴。
「在你说的那个未来里面,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漂亮的人,一个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不离不弃帮助我的人,一个即便都要结婚了,却还是坚持要来和我道别的人。」
「结婚!?跟谁?」
我犹豫了一下才道:「蔡育衫。」
她低下头,不断不断地抓着那件白色的棉质睡裤,之后总算抬起头来,对我道:「所以你才决定跟我说这些话?」
「本来不是的,本来我以为跟郑白白告白的话,当她的男朋友的话,我就会变得很幸福。但那一天你都看到了,被你看到我向她告白的那瞬间,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白痴。」我停了一下,才接着道:「所以之后我才跑去跟你做第二次告白,我知道自己那样做真的很糟糕,但除了那么做,我不知道要怎么挽回自己犯下的错。」
她轻轻的道:「那么,如果,如果说郑白白那一天同意了你的告白,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跟她交往,但是心里面一直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我想不用很久,就会分手了吧。」
「你很老实。」她评论道。
「我不想说谎。」
她吸了口气,又开始紧紧抓着睡裤,这次比刚才还要紧。
「那么,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告白,你会怎么做?」
我脑袋骤然卡死了。
然后忽然间,胸口涌起一阵激动,激动又促使鼻酸,鼻酸导致眼泪落下。
她看起来比我还惊慌,火速扯了一张面纸给我。但一张不够,我哭得好像一坨史莱姆,得靠她的一张张面纸才擦掉所有的眼泪。我为什么哭?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如果我达到了这一步,那么我就真的成功了。
成功了,以前一次次的自责、一次次的胃痛,一次次觉得自己做了好糟糕的事情,就真的变成了「以前」。
成功了。
我躺在床上,思索着过去那些日子所经歷的一切。窗外时不时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或是脚踏车轮转的声音,还有情侣间鶯声燕语的吱吱喳喳,到最后,整个空间变得无比静謐,再没有什么吵杂出现了。
房间没有开灯,我就望着窗外那枚又亮又圆的明月,瞧着发愣。
在张芷轩「答应」了我的告白后,她坐到我身边,突然间将我抱住。她一边哭泣,一边说,她很害怕,她以为一辈子都要和我保持距离了,以为自己再没可能跟我正常说话了,她说,她真的很怕。
我回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郑白白说的是对的,我没法给女孩子安全感。
从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当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能使她再为我担心了。
哭完后,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本以为她会吻我,但她用力将我推开,擦乾眼泪,让我回去了。
所以我就回去了。
所以我就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想东想西。
未来,势必会出现很多阻碍吧。我这么想着,所有珍贵的情感都得来不易,不管是要维护,还是要接触,都得鼓起好大好大的勇气才行,我可不能再当个心无所定的臭男人。
一定要扛起责任。
隔天,我照样去上学,路上遇到张芷轩,原以为她会有什么不同,怎知她一见我就对着我的头壳来个大爆粟!
「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太嚣张,我昨天想了一晚,觉得自己只是被你趁虚而入而已!」
「你哪来的『虚』啊!?暴力女!」
「我不是感冒吗?杨东浩不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兴高采烈的跑在前头,对我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皮绷紧点,臭小子!」
然后快速的跑掉了。
我摸了摸头,看着掌心发了会呆,妈的,我真是傻瓜。
傻瓜才会喜欢她,那我真是够傻哦。
我带着微甜微酸的心情到了学校,今早不必开朝会,一早就是早自习。第一次的段考就快到了,大家都要为了考试摩拳擦掌,当然我也不是例外。为了考取重点大学,我可说使出了比过往多出三倍的努力,不仅上课专心做笔记,晚上回家了还要挑灯夜战,一直到十点上床前,还要背上三十个英文单字。研究指出,睡前背单字有利于字汇融入长期记忆里。
我可说是卯足了劲开干。
上课时,我专心做着笔记,周遭的同学也都奋力抄着,大家好像都在比谁下笔的力道重一些,整个教室充斥着「答答答」的落笔声。「你们已经知道地壳之下还有地函、地核,好,谁能告诉我科学家是怎么测定地球内部的厚度?我看看……嗯?阮冬月呢?」
同学们抬起了头,我也是,要一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阮冬月的座位上虽然书包都在,但人是不在的。早上没怎么关注到她,现在人不知到哪去了。
「我去找找。」坐她旁边的周亭第一个站起来,无视老师的叫喊,一个人走了。那真是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在过去周亭一直是自成一派的大小姐,因为个性骄傲,身边几乎没什么人愿意跟她在一起。
但她却第一个去找阮冬月?
「你们有谁知道阮冬月去哪里了吗?」
整个班级寂然无声,她改变形象还是昨天的事情,当然没那么快就能累积友情。昨日跟她称姊妹道兄弟的,除了出去找人的周亭外,现在一个也没站出来。
教地科的咕嚕(因为他秃头、又长得矮)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无奈地叹气道:「理科那么好的学生也会翘课,现在的小孩真的是哦……」
我站了起来。
「老师,我也要去找。」
「诶?不,你等等……现在在上课──」我没等他说完就跑了出去,阮冬月会在什么地方我一点都没头绪,但我怎说也是把她拉出泥淖的傢伙,怎么可以到了这时却束手不管?
我从福利社找到体育馆,再从体育馆找到操场、篮球场……每个隐蔽的角落我都找过了,但除了偶尔有些上课的学生用一种看怪胎的表情看我之外,没有她的身影。「会在什么地方……」我想着,脑海浮现校侧的那座电捲门,我就是在那里把她拉过围墙的,那是唯一一个没有找过的地方,但也是最不可能藏人的地方。
那里可是垃圾场啊。
虽然有些怀疑,但心中却有种奇怪的篤定感觉,认为她很可能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我不由自主就想到跟她一起抬饭桶的那天,她丢下饭桶,肉汤撒了一地,一副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一种自暴自弃的样子,我很害怕她那种样子。
她跟过去的我很像。
为了向这个世界发出怒吼,我将一整锅的火锅摔出去,下场是触电而死──她呢?
她会怎样发洩怒意?
这么想着,我的脚步就更急了。
跑到校侧门的垃圾场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乍一看下那里只有臭味冲天的垃圾纸车,和装满各种各样回收品的麻布袋,我以为自己找空了,细听下却有人在啜泣,声音很低,要不是我拉长了耳朵根本听不到。
阮冬月在整个垃圾场最里面的地方,就在一个角落,被垃圾纸车包围,却神奇的没有任何垃圾沾染的角落。她坐在那里,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随着啜泣而抖动着。
「冬月?」
她抬起头,披头散发,眼睛都哭红了,嘴唇似乎因为哭久了的关係,看起来肿肿的。
我试探性地走向前,怎知她随手抓起一个空的宝特瓶,当着我的脸扔了过来!我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咚!」的一下,那宝特瓶的瓶底在我的鼻头上敲了一记,感觉像是走路撞到墙壁一样不舒服。
「……你干嘛!?」
她看着被她扔出去的可乐瓶,似乎也有些愧疚的样子,但当我再度尝试靠近时,她又抓起了另一个凶器,这次是一截断掉的竹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