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以银簪扎破手指,取了点血,滴在小纸人眉心。小纸人瞬时化作了四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男人们屈膝向羽徽若跪下:“主人。”
羽徽若板起脸孔:“听我号令。”
“遵主人号令。”
羽徽若站起身来,忽而脸色发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一步,手掌撑住桌面方才站稳。
姑姑说的没错,这个法子真的不能多用。
她闭了闭眼,待那股晕眩感褪去,拉开门向外走去。
孤月悬天,撒下千里清光,鹿鸣珂回到屋中,解下腰间长剑,挂在床头。
雕花的床柱上,留下好几道剑痕,他探出手指,抚上这些长短不一的剑痕。
剑痕是鹿鸣珂每日天一亮划下的。
这里的时间流速未必与正常的时间流速一致,鹿鸣珂作此标记是警告自己,不要轻易沉溺于此。
此间他虽为主,终究是虚幻的,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那个溺死湖底的女人,才会如此天真,以为这些蝇头小利就能留下他。
他走到镜子前,将薄衫从肩头扯落,露出心口的咒文。
同心契的咒文,像是烙上去的,任凭他查过多少书籍,用过多少法子,都无法将它从自己的身上抹除。
它如同一句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的身体,他的生命,乃至他的灵魂,都被束缚在这句诅咒里,生死荣辱,皆由他人做主。
鹿鸣珂永远记得同心契第一次发作时,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他这辈子大多时候为人厌弃,避之不及,只有一个叫白漪漪的女子,主动亲近他,提出做他的伴侣,倾听他的野心和抱负,帮他规划着摆脱羽族的束缚。
他承诺她,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他为皇,她为后。就在他们达成协议的第三日,羽徽若杀死了白漪漪,他的野心和抱负,连同白漪漪的死,像一个笑话,被羽徽若踩在脚底下碾了个粉碎。
她生来就是克他的。
那是他头一回面对羽徽若失去了理智,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毁了这漂亮尊贵的羽族小帝姬,要让她像他一样,如同卑贱的泥泞遭人践踏。
心口传来千刀万剐的痛楚,同时,他手中的剑刺穿羽徽若的肩膀。小帝姬满脸惊愕,趁着他被同心契反噬,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他蜷缩着身体,一时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炸,一时又似被人片片凌迟,羽徽若扬起的鞭子落在身上,竟是毫无痛感的。
他从小在市井里讨生活,常遭人打骂,被养父母打断一双腿赶到街上乞讨,都未曾喊过一声疼。
人人厌恶他,又忌惮着他,以为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这样的他,却在同心契的折磨下,痛得神志模糊,气若游丝地喊了声娘亲。
人在极痛时,下意识想到的是曾用母体庇护过自己的母亲。那一声微弱的“阿娘”脱口而出,暴怒不已的帝姬都停下了手。
这么些时日过去,痛苦本该已淡忘,每每想起,又像是重新经历一遍。
这是同心契给予的惩罚,让契约缔结者不敢再生出背叛的念头。
鹿鸣珂假装被湖底那个女人控制,打的就是让羽徽若自投罗网的主意,从她这里逼出解开同心契的法子。未曾想到凌秋霜做事如此之绝,连羽徽若都没有告知解除的方法。
鹿鸣珂眼底阴翳汇集,冷漠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羽徽若这里行不通,就只能从湖底那个邪祟身上下功夫了。她脖子上挂着半颗珠子,是个罕见的宝物,想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半颗珠子搞出来的鬼。羽徽若纡尊降贵,自沉湖底,来到这方外之境,多半也是为了那半颗神珠。
要是能得到那半颗神珠……
“小少爷,小姐送来一碗参茶,请您受用。”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鹿鸣珂纷杂的思绪。
鹿鸣珂拉起衣裳,打开屋门。
一名婢女手捧托盘,垂眸立在廊下。
这婢女是王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小姐的意志。鹿鸣珂面无表情,伸出手去,端起参茶,一口饮尽。
婢女托着空茶盏,袅袅娜娜,向王小姐复命去了。
“小少爷,您新收的奴隶已经洗干净了,就等在院外,可是现在送进来?”负责接引羽徽若的婢女前来询问。
鹿鸣珂遥遥望了眼不染尘埃的皓月,神色莫测地点了下脑袋。
王小姐叫人送来的参茶入肚没多久,鹿鸣珂的腹中就升起一股燥意,浑身的毛孔张开,散发着热气。
他扯扯衣襟,松开些许,在床侧坐下,手搭上枕侧的一沓书卷。
鹿鸣珂打小就混迹各处,擅长偷鸡摸狗,最厌恶读书。他读书,是为了识字,看懂那些珍贵的功法秘籍。
他被那半颗神珠操控,按照王小姐的心意,强行变成众人眼里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肚子里并没有多少墨水。他在这里胡编乱造的打油诗,再离谱都会被神珠合理化,他亦无做什么文官的志向,因此没有在枕边放着书籍、增强文墨的习惯。
这书肯定是那个女人叫人放在这里的。那个女人眼中的好儿子,遑论是现在这副俊秀无暇的面孔,还是满腹的学识,从来都跟自己搭不上一点边。
鹿鸣珂烦躁地拿起册子,随意翻开其中一页。
一幅禁忌的画面毫无预兆地蹦入眼底,看得他眼睛都直了,腹中那股燥意,登时像团火焰蹭地烧了起来。
鹿鸣珂丢了册子,猛地站起,直觉口干舌燥。
此时,一身盛装的羽徽若被人推了进来。
“好好伺候着,要是惹得小少爷不高兴,有你好看的。”推她进来的人低声警告着。
满屋的烛火,被这一阵带进来的风轻轻拂了一下,齐齐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