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时候,“受害者”听起来和“犯罪嫌疑人”差不多,都不是什么能长脸的好词。至少对于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广大成年人来说,能成为受害者的,一定做过让犯罪嫌疑人不可原谅的错事。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或是遵从了何种逻辑,但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采用这种方式恶意揣测受害者曾经的生活。
宋女士也不是例外。她想起来电话里警察说的话了,说是孩子被人绑架,先是侧身往儿子边上靠了靠,然后低头审视起这个多年未见的小丫头,从头到脚,从上至下,在看到她布满青痕的双腿时终于找到了开口的理由,讥笑着,毫不遮掩地怪罪道,“谁叫你穿这么短的裙子出门的,你妈妈没教你做女孩子要检点些么,这么风骚被坏人惦记也是活该。”
许寂的校服裙子就藏在他绑在腰间的外套下面,确实短,短到只这么简单地观察,还以为她整个屁股都漏在外面,那两条大腿完全裸露,生得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女学生一样,苦于读书而呈现出一种瘦弱的病态的纤长。但校服裙子就是这么设计的,夏天到了,学校还规定必须穿裙子。要说被觊觎原罪,是不是该怪到发明裙子的人头上。
她听见这种话,觉得很不舒服,可以说是太刺耳了。所以不动声色地把放在地上的双腿收了回来,不想叫那女人看见,但冷静了半分钟,她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没做错,凭什么要接受这种莫名其妙往脸上贴的羞辱。
于是果断地把双腿放了回去,甚至松开身上裹得紧紧的毛毯,让肌肤上那些被打的甚至是暧昧的痕迹全部展现了出来,威胁道,“许枷,如果你还想当你妈的乖儿子,就把她管好,不然别想摘掉这一身的腥。”她是答应了许枷绝对不会把昨天的事情说出来,可没想到会遇上这么无理取闹的人,被无故指责。好容易收拾的情绪一下子被人打翻了。
“好。对不起,我妈说话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她对谁都这样。”许枷知道母亲说不出几句好话,毕竟她平时在家也总有一句没一句的奚落旁人,只是没预料到她当着人面还能说得这么难听,一时间替母亲感到难堪,干脆把事情的好歹同母亲认真说了个明白,让人稍微安静些,而后回头对着她轻声补充道,“你想睡觉就继续睡吧,我会在这里等到简阿姨来了再走。”
许寂对他对视了一眼,咬紧牙关又瘪了瘪嘴,立马把脸别开,回答,“我妈才不想看见你,录了口供就走。晦气。”
她的母亲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所以她的心情从打完电话开始就不怎么好。明明她已经快一周没回家了,被人关在小黑屋里四五天,杳无音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来……可妈妈接电话时说的,那么明显,完全不知道她失踪了,甚至还有心情跟着领导出差。老师没有给她打电话么?她不会以为自己是跟她吵了架太生气了才逃课吧。平时嘴上说的那么在乎她,可实际上呢,死了都没人知道。
亏她那时候还在想自己要是真死了,妈妈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就不该对家长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少女想着想着就把头埋了起来,埋得很深,干脆垂进了双手圈成的臂弯里。
宋女士说话的声音小了,但没有中断,走远了还能听见她的私语,像一根根锐利的手指,要在柔软的陶土上戳出一个又一个丑陋的洞。许枷没再理会母亲的三言两语,走到母亲听不清的距离,抬头平视其他地方,算是安慰,“简阿姨一个人也不容易,说不定只是嘴上不担心。等一会儿她来了,要是看见你一个孤零零地坐在这里,肯定要自责。你先稍微吃点东西,别想那么多,到时间了我自己会走。”说完把桌上她吃了半根的巧克力条递过来。
“真虚伪,当什么和事佬。”许寂最讨厌这种粉饰太平的,更讨厌他在这种时候还要站在家长那边,所以有些气恼地夺过了他拿来的零食,放进嘴里咬了两口。嚼着嚼着又觉得不解气,干脆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就对着他刚收拾好的伤口,故意地扇过去。这动作正被他的身体完全挡住,没叫宋女士看见。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简女士可能得大半夜才来的时候,下午一点,简女士忽然到了。
她身着西服,拉着行李箱,一只手还在接领导的电话,这么匆忙地跟着指路的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坐在门口的女儿,又瞥见另外一头的那两位,突然意识到事情比她想的严重许多,便把东西靠墙放好,简单地对着电话另一端说,“领导,我现在已经到警局了,您不用太担心,孩子没什么事。这回还得谢谢您的帮忙,明天回去就把缺的材料补上。”最后笑着附和了几声,挂断了电话。
氛围其实有些尴尬,母女俩上回说话还在激烈地争吵,现在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说些乱七八糟的。
许寂低低地喊了一声“妈”,然后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坐姿,心想,回去母亲又要说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