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调的岁月里稻禾麦穗成熟的丰收之日,掺杂着一半的喜悦与焦头烂额。腹里的胎儿睁开了雪亮的双眼,看到的是人世间的快乐与伤悲。
雅子的女儿在伊周与千代的悉心守护下安然的出生。因为生来相当的乖巧,不哭也不闹,就只是静静地做着美梦,故名为恬子。
和恬子的安详睡顏形成强烈对比,一场史上最为凶猛的颶风将九州吹得天翻地覆。九州各国皆传来洪水肆虐的消息,作物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的惨剧。
大宰府的案牘如雪片般飞来,覆盖了主屋的桌几。
已连续三天了吧!伊周不眠不休的埋在一大堆叠的文书当中,不晓得已烧尽了几根蜡烛。
大宰府的驛使三番两头便来到室町邸收递文件,他没有时间休息片刻。
在秋老虎的发威下,平时爱漂亮的伊周难得满身汗渍,头上的发髻也因几天未梳理而蓬蓬松松。
看到伊周挑灯苦忙,将体能爆发到极致,令千代食寝无味,他多久没闔眼,她也就几夜不眠。
后来,她索性大剌剌的闯入主殿,鑽入文书堆中向伊周表明:「我来帮忙你吧!你一个人忙不完的。」
伊周抬起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头颅,他点漆似的瞳孔四周无不佈满血丝,额上的油光在灯下熠熠闪闪。
「不用了啦!让女孩子做这些事,是我太不懂怜香惜玉。」伊周给予千代一个疲惫的笑容,随后又继续埋首案牘为之劳形。
他的笑意直直刺入千代心坎,她告诉自己不能坐视不管,男人做得到的,她为何做不到?
故千代劝说着伊周:「我可以的,住在安倍府的光景,姨父总把我当男人使唤,读男人的书,做男人的事,我想我能够帮你。」
说到安倍晴明,伊周振笔的手登时停下写动,片段记忆涌入脑海,他回忆着……
那一天,伊周把千代接回室町邸的临行前,安倍晴明曾把他拉到一旁吱吱嘁嘁的细声交代:「大宰权帅,和您说几句话,千代此女长得一副女人样,其实,她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狠角色。这许日发行的黄历都是她替在下搞定的。只能说,千代在行事上比男人更男人,您自个儿要好好审度了。」
这句话仿若醍醐灌顶,点亮了他的明眼。
伊周再度扭动僵直的颈项,一脸威仪的交代,「那你帮我撰写奏文上疏皇上。若是交付太政官议政讨论恐缓不济急。你就仿我的字跡,大概八成像就行了。内容大致如此:我已尽力调度各国资源与粮米,能调的都调了,可还是敌不过流民的消耗速率。让百姓飢饿是一国之大忌,望皇上批准穀仓院开仓賑灾。」伊周此回付出他所有的信任交诸千代。能获得他的全权信任,千代荣幸之至,她可靠的背负起重任,着手替伊周拟起奏章。
在千代的神速拟稿之下,不负其望,天皇马上给予豪气的回响。
「传朕旨意。下令穀仓院尽可能调拨穀粮输往九州诸国。平安京上下,由禁中开始做起,上自朕与公卿,下自黎民黔首,一月禁食鱼、禽、畜肉与酿酒,肉类物资均上缴穀仓院醃渍、晒乾,伙同穀物后送灾区。由(1)民部卿协助大宰权帅,解决九州洪水的疏濬与救灾」
得到中央政府的资助,伊周不再独木难撑,工作量减轻了不少,终于得以悠悠间间的休个息、放个松。
伊周沐完浴之后,(2)只穿一件单衣的他看来极享受肌肤与衣料的柔软触感,呈大字型的斜倚在榻上。他大口大口的吃着淋上(3)飴糖的刨冰,那陶醉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极为写意。
「唔……在这种时候吃碗刨冰简直是天堂!」伊周边含着汤匙,扭头望向坐在一旁小几前的千代。
「抱歉,让你替我核算税务总表……」他貌似注意到自己在千代面前说出这话相当不得体,愧疚的道,嘴里衔着的汤匙一上一下的摆动着。
千代眼睛虽是面对大宰府算师捎来的单季税收与损失,嘴巴却笑着回答:「不用道歉,你忙了几天几夜了,赶快吃完赶紧歇息去。」她划上最后一撇,将总表递给伊周,「呶!核算完了,给你。有误的地方我有用硃砂笔标记。」
「这么快?」伊周惊讶的跳起身,立刻滚到千代身边查看究竟是什么回事。
「哇赛!这…未免太快了吧…而且好精准,连这么小的数字都抓出来了。倘若换作我,恐怕得算个整整三天。」伊周瞄一眼算表再瞄一眼千代,委的不敢置信。
千代对于讚美显得谦逊,她摇了摇手,笑道:「没有啦!用对数的话很快的就能解决了。」
「哇…嘻嘻,难怪你的姨父说你很厉害。啊~好幸福,娶到贤妻,少干半辈子的活儿。」伊周一听到从千代嘴巴冒出的一串名词,立刻转移话题,他用膝盖想也知道,那铁定又是什么自己投胎几百次也学不来的东西。
他伸起懒腰,一个哈欠便不由自主的打了出来。
「睏了吧!冰吃完了没?」千代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碗底,「去躺床好好睡吧!」
「嗯…」伊周摇摇头,逕自地躺在千代的大腿上,「我要千代的大腿作枕头才睡得着。」他的口吻是满是眷恋与睡意。
「好,这会子你说什么我都好……」亲眼目睹他连夜来的辛苦熬夜,身为其妻的千代不免心疼不已。
千代顺着秀发轻抚着他的头,但见他在千代的柔触下感到酥麻麻的闔上双目。
锁骨以下,不出片晌,起伏变得非常规律。
伊周的睡顏异常的天真甜美,像娃娃一样的可人,总能激起女孩子欲好好替他打扮、玩弄他的调皮想望。只是她克制住,深怕这样做会打扰到他得来不易的小睡。
还是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陪伴他做着令他愉悦的美梦,足矣。
室町邸的运气如此,远在另一街区的道长可没这般好运了。
「全身无处自在,难受极了。」道长卧在床榻,浑身的寒气抖也抖不掉,挥也挥不去。
走在殿外的僕役还穿着薄衣,屋内的道长则浑身被被衾紧紧裹住,让路过的人有种空间错乱的感觉。
「医师说您是得了寒病,得好生疗养。」下役们这样安抚着道长,当他们安抚时心里无不颤抖着,典药寮的医师有言寒病得以肉品等燥物燉煮,食补的调养方能加速病癒。但天皇下令禁肉一个月,东、西市的肉物绝跡,没人生得出肉来。
「我要吃肉!」对于已连续吃了数天素菜的生活,道长已显得相当不耐烦。
「主公,您再忍些,禁肉令还得持续一些时日。」下人们怯怯的回道。
「我不管,无论如何就是要给我生出来!我是左大臣,难道还怕区区一个毛头小子?」道长的病体教他的脾气再也抑制不住,他狠厉的教训家僕们。
于他而言,无妥协的馀地。
室町邸方面,伊周在桌几前读着齐信的一封信,上头记载着道长目前的状况。
「原来是这样…想吃肉…」伊周嘴里念念有词,这则资讯提供他的是无比的良机。
俗话说得好,雪中送炭定比锦上添花更暖人心脾,他明亮透澈的眼珠子瞬间覆上一层灰幂,曲线柔和的唇际呈现的是邪恶的魅笑,那灰暗的笑容散发着野玫瑰般危险的美与致命的吸引力。
他有把握,此回他将澈底夺回道长的心。
「母君,母君!松君想吃橘子,能不能剥给松君吃?」松君的声音嫰如幼猫的呼喊,极明显的正向千代撒娇,此音触动了在旁读信的伊周最敏感的神经。
他虽面带诡譎的的样貌,灵敏的耳朵早已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