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何君尧跑来看他:“哥,放下了?”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古董机,很多很多年之前的型号,按键上的字早就磨没了。
里面有傅如雪给他发的骚扰信息,每天最少一条,多的时候两三条。
每条都在说有多爱他。
他从来没回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结尾,在她无数条骚扰信息之后,某年某月某日,他喝多了,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今天不爱我了吗。
多蠢哪。
他把手机放进了抽屉里,和其他的东西一起留在了这个屋子里。
“哥,真放下了?”何君尧的头发已经泛白了,他做基金改造手术时,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他做得晚,年纪也就更大,站在他哥面前,反倒比他哥看上去老很多。
“放下就对咯!早就应该往前看了——哥喜欢什么样的,王总最近送了我两个小姑娘,灵的呦——卖相老好哦——”
“何君尧。”他哥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训斥他的话没有出口,他已经明白了。
他哥没放下。
搬家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哥竟然真的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凭什么啊。
“哥,真放下了,画送我呗。”他朝着玄关的红色向日葵努嘴,傅如雪生前画的。
死了多少年了,他哥愣是放不下,真够长情的。
何君酒垂着眼皮,好像真的毫不在意:“喜欢送你了。”
害。
他哥嘴上说着送他,谁敢要啊。
谁不知道他哥宝贝那幅画,请了裱画大师裱好,一直挂在玄关。
“那我可不敢要,哥,你真要当苦行僧啊?要成佛了?”
何君酒咬了后槽牙,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什么?”
何君尧跑了。
他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笑了笑,愤怒从他心底爬上来,叫嚣着挣扎着,心被浸在酸胀的情绪里,他觉得自己可笑,因为他觉得委屈。
他这辈子没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唯独一个傅如雪,闯进了他心里,让他记了一辈子。
满心的思念,无可诉说,也无人理解。
他看着那幅画,傅如雪依偎在他怀里教他画画的场景好像就在昨天,但他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她早就走了!
他把画拆了下来,像个疯子一样,要和一副画过不去,又舍不得真毁了。
傅如雪那没良心的,留给他的东西不多。
他也不稀罕。
画卖了。
他搬走了。
钥匙留在了那里。
·······················
他不是故意要来街心花园的。
他的目光看着不远处那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
傅如雪三岁了。
李院长说他得了阿兹海默。
他会慢慢忘了她。
阿兹海默的病因是大脑对于自我的保护,排斥那些损伤神经的记忆。
多可笑,大脑都觉得有关于她的记忆,是对神经的伤害。
他忍不住想来见见她。
他想问问她——
何君酒垂下眼,他忘了他要问什么了。
他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他面对这样的傅如雪,到底能说什么。
他手里拿了根棒棒糖。
她会喜欢棒棒糖吗。
多可笑啊。
他太可笑了。
他站了很久,久到他有些恍惚,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会不会他早就死了——
死前执念深重,死后在人间飘荡,误以为自己还活着。
像个孤魂野鬼,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她是真实存在的吧,她笑起来真好看。
长大了,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走过去,蹲下来,把棒棒糖递给她。
天真的傅如雪看着这个长得很帅的叔叔,高兴地扭身子:“这是给我的吗?”
她的声音很甜。
“嗯。”他点了点头。
这是傅如雪第一次和他说话。
他急促地吸了口气,烟瘾犯了。
“谢谢叔叔!”她拆开糖纸,伸出小舌头舔棒棒糖。
他看着她,想抱抱她。
也只能想想。
她已经不是他的傅如雪了。
早就不是了。
那天回家,他找出了她送的钢笔,写下了第一篇日记。
医疗技术已经很发达了,阿兹海默也不是不治之症。那部分记忆在损伤他的脑神经,只要做脑前额叶切除手术——很简单的小手术——抹掉不健康的记忆,就可以痊愈。
多简单就能忘掉一个人。
钢笔蘸了墨水。
在纸上留下了他不愿意忘却的记忆。
“6月20日,特别晴,风是甜的。
小雪,你今天吃了我给你的棒棒糖。
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