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被鞭炮炸到了!快叫救护车!」
汪齐轩压根不敢低头去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腿,只是趴在地板上浑身发抖,轻轻一动都痛得令他几近晕厥。
「齐轩,你忍耐一下,救护车很快就来!」陈世隆三步併两步来到他跟前,一贯严肃的面容此时掛满了惊恐与歉意。
他眨着双眼,眼皮颤动得厉害,额头到脖颈都疼的冷汗津津,「……好。」
意识还算清醒,但皮肉被烧灼和崩裂的痛觉太过强烈,汪齐轩无法分神去注意周遭的情况,太多分贝或高或低的声音徘徊在耳边,直至一道浑厚低哑的嗓音拉拔了好几个音调衝进他的耳膜,焦急的一遍又一遍呼喊他的名字。
熟悉的面孔接着闯入视线,脸谱卸得乱七八糟,满脸都是零星的红白墨跡,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相貌阳刚的人如果真的哭起来实在太搞笑了。
「……没事啦。」所以他只好尝试安抚对方,说话时每一个咬字都喀啦喀啦的撞成一团,「就是皮肉伤而已,我是男生耶……哪有那么怕痛。」
「对不起……」陈立扬满头汗水,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紧张出来的,「我不应该——」
伴随着高昂的鸣笛声,有人大喊:「救护车来矣,闪较一边点!」
汪齐轩的双腿无力将自己的身子撑起,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推进救护车里,看着救护人员忙着替他的伤口做紧急处理,才开始感到心有馀悸,还有些惴惴不安。
「我不该让你跟我来出将的。」
陈立扬不顾陈世隆的制止,丢下所有善后工作,坚持跟着汪齐轩搭上救护车,嘴里叨叨絮絮说个没完,丝毫没察觉一旁救护人员诧异的眼光,「我刚刚有看到那个猴死囝仔,怕鞭炮还来凑什么热闹?撞到人只会哭,干恁娘他妈还在旁边一脸关她屁事!」
他本来想要提醒对方冷静一点,嘴唇蠕动几下刚要开口,一阵剧痛就从小腿蔓延开来,消毒液流入焦黑渗血的伤口,明明伤口只有腿部才有,却足以使他浑身发麻,五官扭曲。
「很痛?」陈立扬马上又换了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汪齐轩被痛楚折腾的齜牙咧嘴,再也装不下去,「痛死了,你来被鞭炮炸看看就知道。」
「……刚刚不是说不怕痛?」
「那是怕你如果哭起来会太丑才骗你的。」
「……」
「我听说被鞭炮炸到会旺一整年,是真的还假的?」
陈立扬横眉竖目,看上去有点来气,「足欢喜的?」
「还不错。」虽然知道自己开错玩笑,但看见对方一股气憋着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模样,汪齐轩就忍不住要闹,同时也将注意力从腿上转移,「待会来去签个乐透怎么样?」
对方闷闷道:「……晚点陪你去。」
宫庙位置离医院不远,车程大约只有十来分鐘,但按照伤害程度暂时轮不到汪齐轩进入诊间,他只能先坐在急诊室外等待叫号,而一旁的陈立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帮他拿纱布湿敷伤口,一边来回询问台前的护士还要等多久。
所幸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重大伤患送入急诊,二十分鐘后终于顺利踏进诊间。
汪齐轩的伤口不深,但范围扩及整条小腿外侧,炮竹喷溅的馀烬在救护车上时已经用清水冲洗过,留下黑黑红红的斑块和水泡,与血渍混在一起,表面湿漉漉的。
「好险你穿的是短裤,如果是长裤伤口处理起来会更麻烦,回去记得不要穿太紧的裤子,让伤口可以透气。」
处理并包扎完伤口,打了一剂破伤风后离开诊间,陈立扬搀扶他回到原位等待领药,甫一落坐,对方便彷彿自己才是伤患一样,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医生说最快也要两个礼拜才会好。」汪齐轩轻轻晃着腿,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小腿看,被白色纱布包裹后好像两条大白萝卜,「……而且还会留疤。」
陈立扬嘻嘻笑道:「没关係啊,我又不嫌弃。」
心脏猛地一跳,他急急撇开脸,开始口是心非,「你那么笨又那么胆小,我嫌弃你还好说,轮得到你嫌弃我?」
「奇怪耶,担心你就是胆小哦?」
「……汪齐轩先生——」
他抬起手肘推了推陈立扬,「去帮我领药,领完就不说你胆小了。」
对方一脸委屈又可怜的望了他几秒,儘管诸多埋怨,却还是乖巧的站起身朝柜台走去。
汪齐轩觉得那个宽阔的背影此时看来滑稽可爱,忍不住想拍照纪念,刚捞出手机解锁萤幕的瞬间,机身就开始震动起来,并大声唱着张惠妹的《彩虹》,在到处都是人的急诊室里显得有些狂放不羈。
他急忙接起来电,「……喂,妈,怎么了?」
『传讯息你都没读,有这么好玩吗?』
汪齐轩有些心虚,他从早上忙到下午,压根没空看讯息,「噢,就……出去玩本来就不会一直看手机啊。」
『好啦,妈只是要跟你说早点回来,你表姊的婚礼在这礼拜六,怕你忘记了。』
「我知道,我大概——」
医院诊间的提示音极大地在空间中回响,他的心里登愣一声,突然知道自己从搭上救护车起,一直感到不安的缘由是什么了。
『齐轩,你现在在哪里?』刘敏芳果不其然提出了疑问,说话变得急促,『你是不是受伤了?』
汪齐轩抬眼瞧见陈立扬手里揣着药袋走近,又低眸看着自己的腿,用膝盖想也知道他瞒得了一时也瞒不过回家的那一剎那,在脑子里一番修饰润色过后才颤声道:「我在医院……就、跌倒了,一点小伤啦!没——」
『什么小伤会需要去医院?』通话另一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汪志诚发火时拍桌的声音,『你在哪间医院?我跟你爸现在去找你。』
没事两个字以及准备给予陈立扬的笑容滚到了嘴边,却在下一刻僵在脸上。
汪齐轩知道偽装自己真的出门在外游玩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暑假期间根本不可能临时找到一间饭店或旅馆入住,医院也不会提供床位给他这种只有轻伤的急诊患者,最后只得报出三合院的地址。
回到住处之后,他便抱着一双伤腿在房里呆坐了三个多鐘头,连灯都没有开,直到意识开始涣散,一道车头灯光透过窗户扫进屋内,接着响起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地朝自己靠近。
房门开得很是急切,碰的一下撞上了后方的墙壁,他抬头望向门口的来人,房里虽然十分昏暗,但他知道首先奔向自己的是刘敏芳,而后头正在寻找灯源开关的男人则是汪志诚。
啪噠。
整间房终于重获光明,刘敏芳也将他那双缠满纱布的腿看得一清二楚,立刻瞪圆了眼惊呼道:「汪齐轩!怎么回事?这是骨折了还是怎样?」
汪齐轩从小只会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读书,除了偶尔跌倒扭伤或破皮之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会引来家人如此剧烈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然而最令他们在乎的或许不是伤口有多么严重,而是事情发生的原因以及地点。
就在刚刚那三个鐘头内,他反覆的思考,也没能找出解套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