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到一盏茶时间,他负手旋转过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在原地站定。
元承绎的声音难得有些轻颤:“可是,朕也紧张……”
“含光你同朕说说话好不好,朕真的紧张……”
可皇帝若说紧张,裴时行此刻连四肢百骸都感受着血液流淌的痒意和痛意。
他甚至觉得嗓子眼被渐渐凝滞住。
令他每一次呼吸喘气都逐渐艰难,耳边几乎能听到自己渐急渐促的喘气声。
“陛下,臣也紧张——”
他话音平直,好似听不出半分焦急。
“所以你同朕说说……”
“所以臣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与陛下说话了,臣只想在此安静地等候。”
此后,任元承绎百般纠缠,裴时行也仍是长身立在原处。
实在扰不过时,便向着元承绎拱手行个礼,随意敷衍他一下便罢。
各人袒露自己心头紧张的方式的确不同,例如裴时行的僵麻木然,又例如皇帝一反常态的聒噪多话。
可裴时行已然是心焦欲死,哪里还来得及顾及皇帝。
令他最为厌烦的是,素日天威难测的威严帝王,眼下竟是这么一副絮絮叨叨的多舌模样,好几次扰了他神思,难以辨听室内动静。
裴时行长长吐出一气,从未觉得等待是这般煎熬痛苦的时光。
她在内室中哭声渐大,一声痛过一声的哭喊。
正竭尽全身之力,努力产下他们的孩儿。
可他却只能孑孑立在院中,听着她的痛泣一声声割在心头肉上,无能为力。
裴时行脑海中开始漫无边际地忆起一切沾染她身影的往事。
他入京廷对,在西林遇着她那年,她约莫才刚及笄吧。
正是鲜妍柔美的年岁,彼时小公主的身量还不及此时高颀丰美,一张初显国色的美人面孔也不及此时艳丽。
可还是令他清清楚楚记到了如今。
她濯足握发,放歌林间,而后还不小心捉了个小毛贼。
裴时行亲眼见她故作严厉地板起面孔,教训了那个偷拿点心的小童子。
可之后却又将所有吃食都予了那个孩童,派人护送着他归家。
裴时行向前的十九年人生里从未留意过这般女子。
恣意又自由无拘,好似天边的云一般捉摸不住;一颦一笑却又是张扬妩艳的,不由分说便落在他心上。
令人不自觉便想将眼神落到她身上,而后慢慢的,嘴角也莫名牵起弧度。
她如今恰好在他们初遇之时他的年岁。
那个自河东入京,而后曾暂憩于西林的裴时行,方方遇到她时,亦是十九岁的年纪。
原本以为此生已注定是不会有因果的机缘难测,可幸好幸好,他们终究走到了一处。
若上天见怜,便叫她少受些苦难,快快顺利诞下他们的孩儿罢。
“哇啊——”
房内响起一声无比稚弱却又无比响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将裴时行所有思绪划破。
头脑中是一片屏除五感的空白。
下一刻,是孩儿声声有力的哭喊将他拽回人间。
裴时行听得许多喜气洋洋的声音齐齐涌入他的头脑:
“殿下生啦,是个健壮的小郡主!”
男人满目热泪地抬眼,悠悠望去。
是时时已向晚,漫天霞光流云畅心所欲地铺满整个天际,黄气抱日,五彩祥云悠游自在。
正是经年掠影,向前所未能拥有的好时节。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生了(二)
元承晚只觉得此身前所未有的轻盈无拘, 仿佛有流云拂身,锦衣当风,恍若天衣加身, 重不过六铢。
她点足而前,入目皆是一片缥缈美景。
烟云鲜媚, 百花生香, 襄岸夷途处有巍然拔地的楼阁台榭,每一角都精致细造,极尽雕梁画栋的华美。
再步上前去,是一片辽而无垠的草野,天边霞光辉映, 鸾鹤孔雀共同徘徊谐飞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