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
裴时行一连数日都在城外审案,那日的半天休沐当真是他特意赶回,方能同她有片刻会面的时机。
两个人都不是矫情的性子,将所有话都一举摊开说尽,倒是格外痛快淋漓。
二人黏在一处时卿卿我我,可当真同裴时行分离数日,长公主一个人也能将日子过得舒坦适意。
只她竟也听顺了裴时行的话,就此保留了习惯,如他所言,每日练习投壶。
“听雪,你再将那壶摆出来罢。”
她开始虽有抗拒,可裴时行所言的确不错。
只有自己的双手足够强硬有力,拥有紧握刀兵的力气才不会被割伤手。
甚而有一日能去利用它们,如化于心。
何况她好像于习武一道也颇具天赋,这才短短几日便极有准头。
不说百发百中,十簇中个七八箭倒是不在话下。
听雪如她所言,取来了那只敛口圆唇的鎏金铜壶,动作轻巧地将它置于庭中,离长公主此刻站地约有六尺之距。
“殿下,您还是多少小心着些,这过不了几日便是产期了。”
腹中孩儿自她怀妊之始便十分乖巧,说了还有十几日便是十几日。
长公主信赖这个乖巧的小人儿,并不觉它会在最后关头坑阿娘一把。
“不过动动手的事,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听雪……”
元承晚的话未道尽,却倏然变了音调。
庭中诸多的女史和侍人随着长公主的话调,俱都将目光落在她银泥绣金襦裙之下,渐渐渍湿的水痕。
于头脑轰然间知晓了眼下的状况。
众人连忙上去搀扶,另有提起裙裾飞奔出洞门的,扯开嗓子报信的,去寻宫中一早派来府中的嬷嬷的……
气象端肃的长公主府难得有这般人仰马翻的乱象。
庭院中人声嘈嘈,各个廊叠落廊里已是来往不停的侍人在做准备。
嘉树古木幽静如常,只檐头枝头的雀鸟俱都惊飞,约莫整个兴庆坊都听到了长公主府传出的喧声:
“殿下要生了!”
可此刻身在城外的裴大人倒是对府中景象一无所知。
他昨夜下半夜轮值,只晨间方得以休憩一会儿。
眼下目色沉沉地靠坐在太师椅中,一语未发,单是周身气势,便叫对面受尽折磨的刺客愈发地萎靡下去。
男人将手中翻阅殆尽的口供一抛,放松地仰靠回去,神色轻慢:
“说说吧,你们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那刺客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裴时行的手上。
这状若修罗的男人正闲适地以指节轻叩,模样自在。
可刺客却已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口供中所述,他们俱是被领头之人自五洲四海各处招徕,做的是暗市里一趟头的杀人买卖。
且他们各自领到的任务还不尽相同。
如眼前这人,他的任务是那寻到三个女子,而后将那三个女子身边的护卫斩杀。
亦有人的任务是于喧阗闹市中掀起乱潮,将尽可能多的皇城卫困在对岸。
那领头之人正是同长公主有过对视的男子,至今死不开口,官府却又不能真叫他现在就死。
便只能使了各种手段堪堪吊住条命,每日拷打纠问。
裴时行就更是残忍,日日不合眼地亲自轮转,誓要将这群差点儿伤及元承晚的贼子榨尽最后一丝血肉。
此刻再对上裴时行一双黢黑含笑的眼。
见他玉面风雅,唇畔笑意亦是从容温文。
可那遍身血污的囚犯几乎是下意识地自脊骨间生出一股寒意。
“我……真的不知道了……”
裴时行仿佛不为此人的惨状所动:“哦?那你可知……”
“大人——”
裴时行话音被人打断,不悦地抬眸望去。
却是杨信难得不顾尊卑礼数,径自推开门便入到此间牢房中来。
他凑到裴时行耳边说了两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