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风,独卧檐下观天际璀璨霞光。
青橙橘黄,浓淡不一,恰如九天神女抛出的一匹残锦。
小儿在这个时辰里素来很是活泼,一双小脚轻轻踹踢在母亲腹上,待她抚上去,便又游鱼似的躲开来。
仿佛在同她游戏。
母子二人难得有这般闲适时刻,一同共赏烟光暮紫的千山艳霞。
望飞鸟在昏天变换阵形,而后偕归层林。
却不料这般的好辰光,亦少不得那个煞风景的阿耶要来作乱。
“殿下,这是臣为您寻来的壶器,即日起,您每日练习投壶,前十日日掷百射即可。
“而后则应逐渐累加以连中、贯耳、全壶等诸多等第,合格方可。”
长公主原本半卧在芙蓉玉簟上,神安气闲;此刻闻言撑身而起,目色惊疑不定。
唯有蹙眉望向自己面前的锦衣男子,额角突突。
“你这是何意?”
他不过离府几个时辰,又是自哪处寻了刺激,搭错了哪根筋角。
裴时行却面色认真,并无同她顽笑之意。
自昨夜于兴庆殿的朝拜夜宴上得知她遇险,再到自己提前离席亲自寻到她的那段时间里。
裴时行只觉自己浑身的血脉都被僵冻凝固起来。
他满心都是鼓噪着欲从嗓子眼儿跳出的噬人恐惧。
头脑在尖锐生鸣,令他听不清任何声音。
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同皇帝请的罪,怎样同使臣道的别,一路上又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着众人。
那种握缰蹬鞍欲要上马,却因手脚都在颤抖而无力继续的情形。
裴时行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回 。
他已然走在这条道上,不必回头,元承晚也已然注定要与他同道。
此途风雪漫卷,霜刀如割,甚至不时还会有心机叵测之贼子自暗处射来的冷箭难防。
裴时行曾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将她遮覆于羽翼之下。
但经了昨夜之事,方知自己当真只是肉体凡胎。
向前的想法又是多么自大。
是以,他必须令元承晚自己长出羽翼。
令她锻炼出一身能在风雪之中生存自保的好本领。
“这投壶是为了练习殿下的手感和眼神准度,训练您的眼手配合。”
及至她诞下孩儿,裴时行还为元承晚安排下例如腰功腿功、手功步法乃至跌扑滚翻等诸多武者功法。
当然,他就是她的师父。
不求她修得绝学,只求强身健骨,有力自保便好。
元承晚额角仍在跳,手掌一下下安抚着腹中小儿,只觉连它亦躁动许多。
“什么?”
裴时行双眸清正,并不闪避她的目光,清晰重复道:
“臣要殿下自今日便开始修习武道,如今孩儿尚未诞生,你身子沉,便先自手感准稳这一项练起。”
“你觉得本宫会照做么?”
“哦?”
他并不为所动,只是自薄唇间轻轻吐了个带疑问的语词。
“殿下不想照做么?”
裴时行双眸弯出无害弧度,元承晚却只见他笑口里的森森白牙:
“殿下若不想,臣可代劳。”
她骤然沉默下去。
眼下并非是个打草惊裴时行的好时机。
李释之还未写好奏折向帝王禀奏陈言,她向前昏头之时已是多番委曲求全,纵容于他。
不宜在此刻忽然转换一副清醒的面孔。
霞光落入庭院,恰好照在粉融香雪之上,亦映在她艳丽眉目间,平添几许缥缈之意:
“你且代劳一个令本宫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