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笑容。
似乎有无可奈何、不甘和怨愤,拔剑四顾想要叩问,又不知问向何人;但更多的,还是怅然与释怀。
好像哪怕只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出这番话,他经年的旧恨和夙怨,也就如一缕轻烟般散去了。
“足够了,宴秋。”
李松儒怜悯地俯视着一切,长叹一声。
“少卿……最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韩少卿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一瞬间,江宴秋忽然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师尊,既然宴秋问了这么多……那我也有一个问题。”
李松儒静静地看着他。
“您当初把我捡回昆仑,真的是云游时偶遇了一个小叫花子,犯了恻隐之心吗?”
“……”
“……我明白了。”
韩少卿微微一笑。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蓦然转身,向身后、冥河上方、那从深渊中喷涌而出的巨大魔气,一跃而下!
江宴秋脸色瞬间变了。
不止是他,伍柳齐、王睿依、岑语……包括上首的昆仑众修,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韩少卿性情竟刚烈乖张至此,不惜跳入冥河换一个生死未卜的结局,宁为玉碎,也不愿回昆仑充当昆仑阵新的阵眼!
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行动快过脑中的思考,江宴秋毫不犹豫地向韩少卿奔去,想要拉住他在罡风中翻飞的鹤氅!
咚——东皇钟响起。
那山峦一样的巨钟,发出宛若天理一般宏大浩荡的钟声,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邪异,荡涤人的灵魂。
只差一步就完全入魔的韩少卿身形轻晃,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如同折翼的飞鸟一般,直直地坠落下去。
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却不仅是为了韩少卿。
他的胸口微微一热。
他低下头。
一把古朴的佩剑,染着鲜红的血液,从背后穿至他的胸口正中。
江宴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
……什么。
.云端之上。
李松儒的视线半点未曾停留在韩少卿身上,而是微微敛目阖眉,看着停驻不动的江宴秋。
“江小友……吾执掌昆仑两百余年,第二对不住的是少卿。心底最愧疚的——却是庐陵江氏。”
“江润曾与我是把酒言欢的挚友,宣容是我看着长大,他们都已化作一捧灰土,长眠多年。”
“如今,却要让尘年,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弟弟……”
李松儒语气满是叹息与悲伤。
——但怜悯之心,是他坐到昆仑掌门之位后,最先舍弃的东西。
江宴秋茫然抬头。
在略显猩红的模糊视线中,他看到了郁含朝破碎崩塌的表情。
他颤抖着接过不由自主向前踉跄的江宴秋,用力地把他搂在怀里,灵力疯狂灌入。
甚至没有一眼看向身后腾空而起,自锻造开刃以来,头一次如此暴怒的寒霜。
脚下黑色的巨山寸寸冰封,好似要将天地拖入永不休止的风雪。
李松儒身后的化神修士纷纷艰难掏出本命灵器抵挡,哪怕慢上一秒,四肢元神都要被彻底冻成冰塑崩裂。
——一剑寒霜。
上一次亲眼目睹这招,还是郁含朝冰封北疆十万进犯的魔物。
没想到这一回……竟是剑指昆仑。
李松儒叹息一声,拿出了另一样法器。
那是半枚手掌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剑丸,他身后一群化神修士却无人敢小觑,如临大敌。
而另外半枚剑丸,早已化作铁水,融入了年幼时郁含朝的经脉紫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