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一连串的惊天消息惊得说不出话,白衣人凉凉道:“所以我才说,你是凤凰,天生感知敏锐,那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壳子捏得天衣无缝,就连你们昆仑那位李松儒都没发现异常。”
江宴秋下意识追问:“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飞升吗?”
白衣人无聊地拨了拨炉灰:“你是天生纯血的凤凰,天赋超绝,尊贵无比,你们一族上古以来便是如此,天生的一颗系着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自然不知道,人面对永生的诱惑和对死亡的恐惧,会在诱使之下做出怎样的事情。”
比如萧衍之,比如月姬明,比如这天下更多芸芸众生。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他说,人心和人的欲望,可比什么狗屁天道可怕一万倍。
江宴秋自然不是初入仙途的愣头青,而是经历过不少事情,已经玄光的修士,自然明白,月姬明能逆天改命,多活这几百年的时间,不断“转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
他瞬间联想到望月塔中,那姜黄色的,诡异的,不带任何感情,却能让人从灵魂深处毛骨悚然的巨大眼球。
等等。
江宴秋猛然间想起一件事!
他当时,似乎是学着相凝生的样子对着白塔面壁,复盘跟孙茂时的那场比试时,无意间发现了眼球的存在!
当时他全身心地沉浸其中,放任自己沉没到识海深处。
而那些上玄弟子所谓一个月一次的面壁……难道不是相似的道理吗?!
什么沾染外界的污秽,需要定时在望月塔面壁,洗清身体和灵魂的罪恶——压根就是个幌子吧!最终目的,只是让他们敞开识海,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
他曾经亲自尾随过一个陌生的上玄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前跟同伴有说有笑,出来时面无表情,无比淡漠——活像是被人吸了魂一般!
而天真烂漫,话多又密,跟整个上玄格格不入相凝生……他压根不面壁!每次都是装装样子,在望月塔眯一会儿就拍拍屁股走人!
还有跟望月塔毗邻的上玄宫,那是历代上玄掌门的居所,据说月姬明尤为虔诚,以身作则,大半的时间都会呆在隔壁的望月塔中……
左玉疯疯癫癫,似笑非笑的样子骤然浮现,江宴秋心中一冷,无比胆寒。
他真的……是因为在外游历时遭遇不测,魔气入体,才疯的吗?
还是说,他因为过于虔诚、去望月塔太过频繁。
是那眼球做了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江宴秋急忙问道:“你知道我去见过他,那你一定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白衣人双手抱臂,懒洋洋道:“——那个倒霉蛋?是啊,我的确知道他。”
“他不就是月姬明的亲传弟子,被他的掌门师尊,大义灭亲的那位吗?”
有足足十几秒的时间,江宴秋的表情一片空白。
地牢里,左玉似哭非哭地看着他,明明灭灭的烛火倒影在他眼底跳跃,宛如一道干涸的泪痕。
——他疯了之后,还不忘挂在嘴边,时时念叨的师尊。
——他知道他的师尊做了些什么吗?直到自己落入这个下场,极有可能就是因为那无比尊敬、无比孺慕的好师尊吗?
江宴秋手心冰凉一片,简直不忍再细想。
良久,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那眼球,到底是什么来头?”
到这一步,他几乎可以确定,识海深处那颗巨大而邪异的眼球,跟月姬明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生,又做了一任上玄掌门,必然有着极为深切的联系。
“那是个上古的邪物,”白衣人面无表情道:“本来应该世代镇守在上玄宫,度化它的邪气和怨气,然而月姬明寿元将近,迟迟未能摸到乘虚的门槛,自觉飞升无望,竟禁受不住诱惑,伸向了那至邪之物。”
——一代仙山掌门,年轻时也曾除魔卫道,仗剑天下,无数人尊崇,临到终了,竟也会恐惧死亡,和魔物做这种交易吗?
白衣人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嗤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普天之下,再正常不过了。越是站在权利巅峰,越是曾经拥有过这一切,便越是舍不得放手。
他第一个身体临死前都快八百岁了,活了这样久的老东西,思想早就像被污水浸泡的树根,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黑夜沉沉,今夜无风无月。
一室寂静。
江宴秋沉思良久,终于,望向双手环臂,一脸无聊的白衣人:“我需要你帮我。”
白衣人眉毛一挑:“小凤凰,你是昨夜没睡好,现在在做梦?”
江宴秋:“……”
他丝毫没被白衣人的嘲讽激怒,平静道:“你之前不是让我快跑吗?那我是不是能推测,上玄即将有大事发生,就在明日,剑道大会的决胜之时?”
这回沉默的轮到了对面。
白衣人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你倒是记性好。”
江宴秋:“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必须得阻止他,不然不光是上玄,这么多剑修慕名前来剑道大会,天下英豪聚集于此,月姬明要是想做什么,这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多亏你事先提醒了我,不然大家都得危险了。”
白衣人:“……”
他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凭什么帮你?他们的性命与我何干?我会杀了月姬明,但我也巴不得他得逞,把这烂透了的仙山杀得一干一净。”
江宴秋突然用一种很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看得白衣人寒毛直竖,浑身不自在。
若是他拜读过后世的文艺作品,就会知道江宴秋此刻的眼神,活脱脱就是在看长不大的叫嚣着“世界毁灭吧”“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云云的中一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