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破空之响,雀儿惊起,啼鸣不止。
堂内顿时发出一阵浅浅的哄笑声,施玉儿闷哼一声,捂肩踉跄后退半步扶上树干,髻上鸦发轻卷,秀眉微蹙,红唇半咬。
她的肩上已经泛起麻意,暂未缓和,未察痛感,只如有重物而坠,片刻后才泛起如针扎般的痛楚蔓延。
施率大抵是觉得不过瘾的缘故,两臂伸开,唇上张扬起一个笑来,掏出石子儿方欲再射,却被木棍打了一下手臂,惊诧之余皮筋失力,回弹至掌间,顿时双眼涌泪,捂掌半蹲。
沈临川低沉平静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施率,为何不上学?”
他右手中木棍轻离地面两寸,随着话落,便轻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施率捂着自己的手掌,心中惧他,又怕这木棍子敲上身,于是只能撒谎道:“沈夫子,我来迟了,是打鸟儿呢。”
他的声音闷闷,好似不悦,一双眼睨了一眼还站在一旁的施玉儿,漫不经心撇嘴道:“我知错了,先生罚我便是。”
“业荒于嬉,该罚。”
待他话落,沈临川伸手,便有一小童从屋内拿出细细的竹条,竹条修剪平整,一端绑着布带,一端水色光滑。
他修长的指节握在竹条一端,另一只手握住施率的手腕,确定方向后便往他的手上连抽三下。
声声清脆,皆是打在掌心,起落之间便泛了红。
堂内一人探出半个脑袋来,幸灾乐祸般说道:“先生,他打人呢,不是打鸟!”
那孩童声音清幼,闻声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施率后牙槽一咬,对着他恶狠狠的比了比拳头,心下却是颤了颤。
抬眼见沈临川抿唇,便被他周身的冷峻气度吓了一跳,几乎呜咽出声。
他们都怕这个夫子,虽说他生的好看,待人温润,但他们心头总是惴惴,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气势叫他们胆寒。
施率眼睛一转,往前跑了两步去拉施玉儿,低声求道:“玉儿姐姐,你且替我辩一辩,莫让先生再打我板子了。”
经他一拉,施玉儿的肩上便陡然作痛,痛意瞬间浸入,冷汗自额间冒出,白了面颊,有心答话,却启不了唇,只能无声看他此时卖乖讨好。
施率心中焦急,往她掌上掐了掐,半大小子力气却不小,施玉儿又是吃痛,勉强说道:“是在打鸟,先生莫要责备他。”
她寄人篱下,开罪不了颇受宠的赵姨娘,但这苦却也不是只能咽下去,但她不说,自然有人替她张嘴。
思绪间,堂内初时说话的那小子从屋内跑出来,虎头虎脑的模样,拉着沈临川的衣袖,拧眉道:“先生,施率骗人,玉儿姐姐脸都白了。”
两人对持,沈临川的声音缓缓,打断二人的话,他并不问施玉儿,而是问施率道:“施恪的话可当真?”
他的头微侧向施率的一边,好似侧耳细听,眸微阖着,眉目疏朗,俊朗非凡。
施玉儿垂眸站在一侧,安分不语,心中却是计量着,若是施率真的挨罚,那也是柳氏和赵姨娘之间的纠葛,她应当只算是个被波及的过路人罢了。
树影阴凉,几人之间霎时陷入沉默,窗上趴着四五好奇孩童期待着接之后事情该如何发展。
眼见瞒不过,施率鼻头一红,便大哭了出声,横冲直撞要往院外跑,却被沈临川一下便抓住衣领,动弹不得,只能灰溜溜地站定。
“伸手。”
这两个字中仿佛凝起寒意,令闻者胆颤,沈临川不欲与他多言,小童随即握住施率的胳膊,叫他躲无可躲。
竹条抽在皮肉之上的声音脆亮。
“无故伤人,欺瞒师长,遇事避责,软弱任性。”
他的话每落一句,竹条便抽下一次,毫不留情。
“将‘道德礼法’四字抄写百遍,明日交上,”沈临川将竹条递给小童,扶着施恪的手进入屋内,只有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否则我定当将此事如实禀告你父亲。”
施恪得意回头,施率狠瞪了一眼施玉儿后也垂头跟入。
屋内不过片刻又响起诵读之声,施玉儿看见半开的门内沈临川的身影,他左手执杖,声音如清泉潺潺,似乎正在抽读学生的文章。
此人眼盲,却能做夫子,实在是奇闻。
不及多想,肩上钻心的痛楚又袭来,此处眼杂,施玉儿裙摆稍动,便复离去。
沈临川往右微侧首,眼睫轻颤,细听片刻,然后往施率的方向敲棍,准备抽查词句。
小路之上,鹅卵石滑净,木叶枯黄,稍带松柏之绿,平添萧瑟。
方至假山,身后忽起一男子之声,施玉儿足尖一顿,便听林子耀的声音传来,“玉儿妹妹,你等等我。”
她心中不耐,却只能转身,与他作隔三丈,才冷声问道:“林表兄,你有何事?”
“我……”林子耀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见她眼睑半红,心下顿时一惊,忙欲将手中一块丝帕递给她作安抚,“玉儿妹妹,你怎么了?”
那丝帕颜色鹅黄,质地细软,似有水光流淌,施玉儿不接,又是后退,将二人之间的距离隔开,才生疏道:“若林表哥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玉儿妹妹,你当真要对我如此冷漠么?”林子耀的心口好似被重重一击,支离破碎,却见她就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顿时失落不已,“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眉目微垂,透出哀伤,“你就如此排斥我么?”
“若林表哥当真是对我真心,该去二叔面前表明心意,三书六礼,迎我进门,”施玉儿侧过头,不去望他,好似嘲弄,“玉儿胆小势微,实在不敢与表哥私相授受,还请表哥日后莫要再如此,以免落人口舌。”
她不信林子耀对她是有什么真心,就算是真的有,也抵不过柳氏的三言两语,届时再将她作下堂妇。
她施玉儿尽管落魄,却不至于愚蠢至此,听信一个男人的一面之词便白白将自己交出去。
林子耀一时间唛濡,说不出话来反驳,将手中丝帕又伸出想要递与她,“玉儿表妹,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你且再等等我,再过不了多久我便会禀告姨母,娶你进门。”
丝帕颜色鲜艳,可自从施玉儿父亲死于海难之后,她便再未佩过如此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