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设立新的机构来处理知产纠纷的解决,这一部分还由知产司主管,但新官上任三把火,管志义誓要做出点成绩来,因此对第一起侵权案件十分重视,全司上上下下所有官吏都或多或少参与过本案,众人给出的意见也非常一致:侵权,肯定侵权,一定要保护权利人三娘纺业。
毕竟知产司设立的动力就来源于此,这是他们受理的第一件案子,总不好自砸招牌。
佟三娘也没有一股脑把所有材料全交过来,而是逮住一个最大规模模仿生产的商家锦绣织行,让其赔偿五千两白银。
虽然数额是根据其盈利来计算的,可是许清元统计的时候可是颇加了些水分,不为别的,主要是想用这“天价”赔偿震慑别人,让他们不敢轻易铤而走险。
案子并未审理太长时间,最终知产司给出的审判结果是:侵权成立,锦绣织行需要赔偿三娘纺业三千两白银。
织行老板气的火冒三丈,他靠改良纺纱机赚的钱一共也没这么多,还不算他的成本,因此怒向知产司连日喊冤,知产司官吏只好拿着许清元的书指给他看,什么叫惩罚性赔偿,可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赔点小钱完事。
此案一出,其他侵权商户人人自危,有脑子的便果断停止生产,心存侥幸的人还偷偷摸摸地继续经营,直到三娘纺业将这样的案子一个个送进衙门,然后一笔笔赔偿拿回来,他们这才萌生退意。
最近佟三娘一直觉得自己象是活在梦里一般,她从一个身价单薄的小门小户之女,一跃成为京城中的高收入富裕人家,每天数钱数到手软,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她非常清楚,如果不是许清元的建议并借钱协助她开店、经营、维权,她现在不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当初许清元让她公开改良纺纱机的时候,父母是何等的激烈反对,甚至她自己都有怀疑过,尤其是后来盗者横行,她们几乎要失去这一门技术的依仗时,家中闹得鸡犬不宁,自己挨了无数数落。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听话,全家过上好日子后,父母住上了两进的四合院,家中雇佣着奴仆小厮,手中的钱这辈子都花不完,三口人每天乐不可支。
佟三娘认为这一切都是许清元的功劳,因此虽然父母两人坚决不同意,但她还是再次提出想给许清元分一半利润。
许清元与之前一样坚定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并且提出要准备对个人侵权者进行打击,这次佟三娘却有些犹豫,她非常了解底层百姓的日子,有些时候生活所迫,她们没有太多选择。
许清元却不这么认为,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不然为什么要谁弱谁有理。有些人好手好脚的,谁也没拦着他去干体力活或者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进行发明创造,想投机取巧,吃现成的绝对不行。
不过她也明白百姓的艰难,因此虽然他们行为的性质不会更改,但她拟定的索要赔偿都比较低,以惩戒为主,这也是被她写入书中的重要观点。
这样一套操作下来,大部分侵权者销声匿迹,三娘纺业迅速站稳脚跟。接着,佟三娘又依照许清元的方案,筹备开设“工厂”,并大范围招聘女子做工。
底层女性虽然要忙于生活,但因为家中上下离不开,基本都是困在家庭琐事中,而且大众也普遍认为女性不应该整日抛头露面,除非真的是家中没有了男人,才可以稍微宽容一些。社会风气如此,所以一开始,工厂的招聘效果并不理想。
直到新的《郢都杂报》发行,上面记载着好几篇女子的励志故事,甚至还有一位姓晋的女子,在嫁人后不畏艰难险阻一路考中进士,出任朝廷命官,简直比戏文还精彩。
虽然底层女性识字率不高,但报纸的发行传播本身就会对社会风气带来一定影响,而且许清元还雇人在东昌街院子门口定时宣读文章内容,没过多久,就有一些妇女找到佟三娘,说想做这份工作。
这些人大多是家境所迫,但也有一两个特别有主见的,说不想整日困在家中,出来长长见识也好。
事情慢慢良性循环起来,三娘纺业越做越大,在短时间内就成了本领域的垄断企业。而她的成功也引来其他商户的纷纷效仿。渐渐的,无数中大规模法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而这些背后老板成功的依仗很可能只是一件小小的独创外观设计。
不久后,佟三娘发现三娘纺业的发展已经进入瓶颈期,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更进一步扩大规模,便去向许清元寻求解决之道,对方说道:“因为市场是有限的,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你开拓市场。”
于是她四处奔波,将三娘纺业开到大齐的其他地方,其他商户有样学样,这些颇具规模的法人逐渐成为了朝廷税收的主要来源。
时间迈入寒冬。今年的天气尤为恶劣,大雪比往年早下不说,时间也更长,甚至有过几场涉及多省的暴风雪,由此带来的影响遍及大齐,多地出现雪灾,百姓被冻死者甚众。然而寒潮一阵接着一阵,春天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似的。
为应对灾害,救助百姓,国库的钱一批批拨下去,却收效甚微。
许清元坐在佟三娘新购置的清雅小院中,烘着暖融融的炉火喝着姜茶。三娘再次留人,许清元还是没答应。
“我会的也就这么多,剩下的还要靠你们去慢慢摸索。”在三娘思考这个‘你们’指的是谁的时候,许清元说道,“最后还有一句话,今年灾害频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希望你们能尽一份力吧。”
这个三娘听明白了,她邀请到几位经常往来的老板,提议向受灾之地捐献钱物,还真有不少人响应,他们的捐款没有经过一层层衙门的剥削,最终到达灾民手中的银钱粮食还算可观,有此一事,不少商户在百姓中留下了仁商的印象,声誉大涨。
然而更糟糕的是,冬春交际之时,各地凌汛频发,倒春寒又一次让百姓回想起刚过去的那个残酷的冬天,国库急需充实,这时候中大规模商户的高额收入就显得特别刺眼。
朝廷要提高商户的税收,并且是分段计算,盈利越高缴纳越多,中大规模的商户瞬间逆反,朝廷勉力施压也难以压服众人。
主要是因为商人地位低下,却逐渐成为供养朝廷和官员的主力,现实与实力的不匹配,使得官商矛盾频发,甚至出现过两方人马在通临街上大打出手的难看场面。
如今官商矛盾已经快要到不可调和的地步,而这时候的商人气焰正鼎盛,他们急需一位代表自己利益的代言人。可商人无法从政,他们思来想去,佟三娘率先提出要把创立法人、知产等学说,让他们有发展壮大可能性的状元许清元推进翰林院。
众人在经过几番讨论之后,由于许清元一贯的为人作风很好,且对他们的发展也确实起到过不容泯灭的作用,最终一致同意,要助力许清元进入翰林院,哪怕能为商人这边说句公道话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然而实际上, 商人这边也并不是意气用事。佟三娘并不是单纯为帮助许清元才提出的方案,这对她本身同样有利。
在商业兴盛以后, 飞速发展的法人主要集中在轻工业、手工业上, 因此产生的工作岗位女人也可以完美胜任。部分女子开始走出家中的一亩三分地,融入社会。而这部分勇敢的人却依然遭受着其他墨守成规的老古板的偏见,女工们自然想要争取权益, 为自己正名。而商人也需要保证自己用人的便利,扩大人才市场。儒家那一套男尊女卑的观念在他们心中可不如在文人那边牢靠,只要是出于利益的衡量, 为女子权利呼号也不算什么。
其中,佟三娘所处的纺织业更是如此, 她雇佣的工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女子,这些人能走出家门出来工作可谓是克服了千难万险, 就这样时不时还要受到非议, 给她们顺利工作造成了许多阻碍,而且随着她企业规模的扩大, 经营地域不仅限于京城之后, 招工难的问题更加突出。郢都作为京城, 风气算是比较包容开放,一去到地方上,招女工简直困难百倍。
就像当初《郢都杂报》宣传女性励志故事后,她家工厂的招收情况瞬间有所改善一样,许清元作为齐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状元, 她如果能打破翰林院只准男人进入的规则,一定会带来不凡的影响。
家中产业做到如今的地步, 佟三娘的眼界和城府也早已不可与当初同日而语。她最后一次挽留许清元, 虽然开出了非常优厚的待遇, 但却没有再说利润分一半的话。自己掌控法人已经成为她的习惯,许清元的建议她固然会极大程度地采纳,但权力还是握在自己一个人手中比较好。
这大半年中,许清元一直未得以入仕,朝廷不是没有向她抛出过橄榄枝,不过状元任官都是由皇帝亲自任命,吏部三不五时就会通知她有个某某官职空缺,觉得她比较合适,但她从未点过头,皇帝自然也顺着她的意思,跟黄老尚书就那么耗着。
开春后没多久,清珑公主下嫁兵部尚书府中,许清元到场恭贺。因为去年冬天多灾,清珑公主自己提出要将婚礼简化,官民大赞其爱民之心。
婚礼九盏宴会后,皇上皇后回宫,众宾客直热闹到大半夜方才散去。临走前,清珑公主拉着许清元道:“你不要担心,本宫会帮你的。”
恶劣的自然灾害不仅对大齐影响深远,边疆靠天吃饭的游牧民族没有齐朝的家底,根本受不住这一遭。因此整个冬天边境都不太平,时常有外族骚扰,奸淫掳掠之事也常有发生。到三月份左右,饥寒交迫了一整个冬天的他们更加大胆,齐朝的东北、西南方向一两个月内爆发了十几次中等规模的冲突。因为与齐朝和亲,西北河夷虽然没有侵犯边境,但派过几次使者哭穷求救济,为了百姓和面子,朝廷只能出钱出粮帮他们度过难关。
东北、西南边境的边民不堪其扰,而且冲突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皇帝也十分恼火,满朝文武更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而边境驻军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多好,一次次向朝廷来信请求增派兵力,种种矛盾亟待解决,可国库的钱却是有限的,只能看向待宰的肥羊。
贸然提高税收会招致商人们不满,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朝廷有权,商人就成了钱袋子。
商人纷纷推举许清元进入翰林院,这是他们提出的利益交换条件,皇帝自然是一百个乐意,黄老尚书现在是骑在老虎背上,上下都为难。
如果不同意许清元入翰林院,那一顶不顾朝廷安危的大帽子就要扣下来,官商矛盾也会继续恶劣下去。如果同意,那还不如当初早点点头,省的还把管志义从翰林院调出来,损失一员大将。
最近尚书府的气氛十分紧张,上上下下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在黄嘉年还在寻求其他解决方法的时候,没想到却是黄老尚书先打算妥协。
“父亲,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过是一群商人,难道还辖制不住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