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随着许长海一句“把《荔园诗集》抄三遍,抄不完不许吃饭!”这一天的课程结束了。
啥叫不辅导作业父慈子孝,一辅导作业鸡飞狗跳啊,这就是了。
由于银钱不凑手等等原因,许长海这课一直上到了次年三月,在无数次气的脑门疼、心脏疼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他满意的先生。
坦白说许清元还觉得挺可惜的,毕竟许长海是进士,他讲的课含金量很高,高屋建瓴,且因为他正做着官,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深入浅出,非常吸引人。
而许菘之就恰恰相反,换先生的前一天那高兴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晚上,许清元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的墨迹,用剪刀仔细剪下了自己的笔墨,而后将其用浆糊粘到一本空白的装订本中。
这本书封皮上写着“时事政治”四个字,里面粘的全是她从许长海那里听来的新闻。她将这些事情分门别类粘贴在书本的不同页面,做了个归纳总结。
有一点其实蛮有意思的,许长海是进士不假,不过对于京城中的朝堂形势并不很了解,他讲的时事大多集中于昌乐县的范围内,最多提几句周围县发生的大事及汀州的人文、地理等。这倒不是说他眼光狭窄,一是他身无背景,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二是古代这个交通和通讯水平影响了方方面面的格局,跟现代那种领会、学习上级思想的效率一比,真是十分要命了。
新来的孟先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儒生,虽然也只是秀才,但教了十几年学生,门下甚至出过举人,许清元照旧去老地方偷听之后觉得,这个先生水平虽然不如许长海,但他无疑教的不错,或许还更适合现在的她听。
对这一点她深有感触,前世没少听网课,大家都推荐的老师却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老师,许清元试听过一个很大牛的讲师的课程,那位讲师对于知识点的讲解深度秒杀同科的其他老师,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但是无奈许清元就是听的十分费劲,效率极其低下。但后来她听了一个冷门老师的课程之后,反而效果非常好,知识点掌握的很快,做题正确率也很高。
所以说有时候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或许换种说法,人能接受比自己原有知识水平高出一线的新知识,但高到一定程度,却会适得其反。
而这边为了更长久地糊弄下去,许清元跟许菘之商量了一番。
“从今天起,我替你写的功课你必须了解其中的含义,我会把我的思路全都给你说一遍,这样你才能蒙混过关,知道吗?”许清元认真地对许菘之道。
许菘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于是许清元把杀鸡取卵地故事讲了一遍。
“哈哈,这个人真傻,鸡死了,哪来的金蛋?”许菘之听了觉得很有意思,笑个不住。
许清元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那替写这种事也不过只能行一两次,长久不了的。”
最后好说歹说,许菘之终于同意了。
许清元的偷听计划再一次施行起来。
第5章
四年后。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熏陶加上许清元提出的要求,许菘之的水平有所上升,但他似乎对于目前的状况开始不满。
一开始他是非常希望姐姐替他做功课的,但是渐渐的他就不那么开心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娘亲总是跟他说:“你是你爹唯一的儿子,是未来的家主,你须得好好用功,撑起咱们家来。”他那时候只有四五岁,哪里听得进去,只是天真地问道:“那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吗?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娘亲虽然没有说话,但含笑注视着他的样子等同于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对于姐姐,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尊敬,反而轻视、疏忽她。等到开始上课的时候,虽然钱先生一开始的态度温和又客气,可他还是十分抗拒,觉得读书是一件很困难很费力的事,因此便随性自在,别说好好学习了,就连对先生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
虽然经过血的教训他认识到先生跟父亲一样属于更高的权威,但对于其他人,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多少。
仔细想来,或许是从四年前冬天那个雪日开始的吧。
那天他陷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一想到外面的大雪只想玩根本不想学习。房奶娘赶着催他去上学,还被他恨恨折腾了一顿,打翻了三盆洗脸水又摔杯子摔盏的,磨蹭到快迟到了才去。去的路上他还想:姐姐真是太幸福了,她可以在这么冷的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像他,天不亮就得起来上学。
因此那天他心里一直默认了姐姐没有来偷听。
直到钱先生又布置出了令他头痛不已的作业,他才不抱希望的开窗探头看。
虽然那时候他年纪小,可他直觉那一幕会伴随他永生。许清元冻得通红的手指与白纸、瑟缩的身躯和眼中的认真形成强烈的反差,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被震撼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学习,也就更无法明白许清元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学习。
可她的那种状态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突然觉得许清元是个收获满满的辛勤耕种者,而他,是蛀虫。
但这片刻的震撼很快被他忽视过去,当时他以为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罢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念头日益壮大,尤其是他真的读进了一点书之后。
于是他对姐姐越来越挑刺,动辄发脾气大吼,但她都忍了下来。直到今年有一次他威胁她说要把她的老底给掀了,许清元却笑道:“正好,早晚得知道。”
他恨姐姐不再受他辖制,于是趁着某天父亲来小书房的日子,让父亲亲眼看到了那个讨厌的姐姐的所作所为。
于是他如愿看到了,一向对姐姐态度和煦的父亲是怎么处置她的。
十二岁的许清元跪在院中间的石砖上,她抬头仰视着父亲,脸上却尽力维持着平静。
院子里看上去没几个人,可她知道家里的消息瞒不住任何一个人。
“看来为父真是白疼你了,竟纵的你做出这种有辱门风、不知廉耻的事情。”许长海往日温和的脸上阴云密布,他的声音威严、不容置疑,仿佛一道判罪的令牌,一语定是非。
“不学廉耻,怎知廉耻。”许清元心知早晚有这一天,但听了许长海的话仍旧从胸腔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怒气来,硬梆梆地如是回顶。
“你才读了几年的书,敢在我这里狡辩,我什么时候拦着你读《女则》《女训》了?你偏偏要到男人堆里听这些经世治文的大道理,怎么?你还想考个进士不成?”许长海气的浑身发抖,面对着这个一向娇惯的女儿,他却觉得很陌生。
“我能考。”许清元坚定地说:“秀才、举人、进士,我一定会一步一步考过去,远远比许菘之做的要出色……”
许清元的眼神落在许长海脸上,分明是话有未尽。
或许我也能做的比你更出色,许清元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