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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金笼(2 / 2)

金总拉他在火炉边坐下。

“坦白说,我挺佩服卢文雷的,他能放下我跟你之间的烟|雾|弹,先来求证你的身份,这人脑子很清楚。但是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上钩了。”求岳将拨炭的铁钩划着壁炉,“露生啊,人心就是这么坏,卢文雷更在乎钱,而不是在乎跟你的交情。”

如果卢老爷想要揭发教师,根本不需要求证殿下的真假,他可以直接让常炳文把翻译好的信笺递给殿下。

露生也是点头。他这一个月来周旋在一群听不懂的鸡鸭鹅中间,求岳不在身边,行事唯赖察言观色,倒也不觉得委屈,只是今天在自己的项目上发挥失常,深觉愧对托付的众人,因此急得哭了,此时焦急过去,心中反而澄明,“我明白你这意思,我是担心身份揭穿,害你在纽约无法立足,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指望了。”

“要是坐牢你害怕吗?”

露生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在哪儿我无所谓。”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并不是什么表白的倾吐,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柔情。求岳不觉一怔,想告诉他其实计划稳妥,即便揭穿也有后手,不知为什么说不出来,说出来是辜负了这份痴心——默然片刻,他摸摸露生的额头:“跟着哥哥上贼船了。”

露生把头伏在他膝上:“十年修得同船渡,贼船也是渡。”

两人依偎静思,但见暗红的炉火在银炭上跳跃。求岳拿过扶手椅上的报纸,花花绿绿的广告缝隙里,没人注意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公司换了股东。低头看看露生,趴在他膝上,自己也觉困倦,刚想说“先睡明天再说”,忽然听管家敲门道:“先生,有你的电话。”

“谁?”

“卢温先生打来的,他想约您见一面,就现在。”管家慢条斯理,“要替您回绝他吗?”

求岳心中一喜,和露生两眼一瞅,不慌不忙地向门外道:“告诉他,我马上到。”

管家在门外甚觉莫名,心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一个已经离职的领事,夫人只算半个名媛,倒把这两位弄得表情奇怪——半夜又出去会客。不过他修养很好,因此温文尔雅地回答:“好的,先生,为您备车。”

卢文雷约在城中的俱乐部里。

外面下了点薄雪,落进泥土就消融不见的那种,只给空气增加了清冷的霜雪气。求岳车在路上开,听见后面的汽车按喇叭叫他,停了车下来一看,卢老爷从车窗里露出冻红的鼻子:“俱乐部关门了……”

金总:“圣诞节啊大哥,凌晨两点了。”

卢老爷:“……”

金总:“来我车上说吧。”

卢老爷:“上我的车。”

金总有点好笑地看他:“我车上有饮料,过来喝一杯,瞧你冻得这个样。”

旧时代还是有很多捉襟见肘的地方,未来的汽车暖气充足、坐垫也能加热——这一点金总和卢老爷都没辙,但若能未雨绸缪,至少可以保证你的汽车能在刺骨寒风里开辟一个温暖的小天地。求岳领着卢文雷上车,扑面一股暖风舒畅,他感觉自己这车才是人坐的,摘了手套和大衣丢给司机:“口袋里有烟,跟卢老爷司机聊天去吧。”又问卢文雷:“喝茶还是咖啡?也有威士忌。”

卢老爷感激地接过司机递来的暖水袋:“热茶就好。”

司机小心地披上主人的大衣,下车去了,车内的暖气给四面玻璃都蒙上白雾,倒比俱乐部要隐秘得多。求岳瞧卢文雷慢慢地啜着热茶,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小时前那一套,心知他是半路掉头回来的,笑着问他:“再来一杯?”

卢文雷摇摇头,放下杯子:“今天冒昧地带朋友拜访殿下,他没有不高兴吧。”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殿下一向很高兴。”

“您把殿下当小孩子对待。”

“宫里的孩子嘛……都是这样的,缺乏阅历,学的也是一些老古董的东西。”求岳听出他话里有话,漫不经心地笑道:“以后他做了皇帝,工作还不是交给我们处理吗?有摄政大臣,皇帝不用操心——”

“别开玩笑了。”卢文雷打断他的话:“殿下落到你手里,还有机会成为皇帝吗?”

求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怕我在咖啡里给你下毒?”

卢文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是呀,所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银色的雷明顿德林,保证一枪死透,不愧是西部老哥。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片刻。

“何必呢?我们都是讲利益的人,你死我活的没有必要,我来之前就已经跟警局的伙计打过招呼,相信您也一定做了准备。”卢文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胖肉:“再说了,医院离这里挺近的,没必要闹腾一通、让自己受罪。”他掉头看看金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举动,于是愉快地把枪口对准他,“行了,咱们来谈谈你偷窃的事情吧。”

根本不需要翻译,从第二次聚会开始,卢老爷让太太支走了殿下,和所有美国淑女一样、他那博学多才的女儿善于绘画和演奏——卢小姐和殿下以琴会友(当然也以麻将会友),她在眉目传情方面特别擅长,又富于母性天分的温柔,终于压倒了林小姐和柯小姐,赢得了同殿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把殿下诱到了书房里,在纸上精妙地画了一幅她父亲的速写,殿下一看就明白了:“爸爸。”

这个词倒是世界共通,卢小姐柔媚地点点头,三笔两笔,又画了一个胖女人。

“妈妈。”

卢小姐莞尔一笑,把炭笔递给殿下,含情脉脉地,她望着他。

当天晚上,卢文雷赞美女儿:“我的乖乖,你可真是行!”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这丫头居然用笔谈套出了殿下的话:他的母亲因为不受皇太后的喜爱,被迫离开宫廷,但父皇偷偷给了她母亲很大一笔钱。但这笔钱在哪里、有多少,卢小姐语言不通,因此无能为力。再问下去,殿下就露出伤心的样子,不愿意再玩了。

卢小姐忖度道:“柯家有个华佣,如果叫来的话,应该可以问得出。”

“说什么呢?这个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卢文雷瞪了她一眼,“柯恩和林肯都在疑心这件事,现在是谁拿到证据,谁就抢占先机。”

“那您为什么不行动?”

“行动……你是一个傻女孩。”卢文雷咕哝道:“这也许是机会,但也许是一个大骗局,你就不想想,他怎么那么懂你,一下子就明白你要问什么?”

卢小姐有些呆住:“可我看他非常纯情……”

“他看你还觉得温柔呢!”卢老爷把个手里的雪茄搓来搓去,搓到发热了,“看着吧,他告诉了你这件事,接下来,他就会问你要钱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如果他们真是骗子,他们就会来要钱。我查了他们长岛的那座房子,过户的银行不明,只有税款缴齐了。”他翻眼看着女儿:“孩子,等你有了丈夫、学会打理事业,你就会知道,越大的机会就越可能是欺骗。”

很长的一段沉默后,卢小姐心有不甘:“可他并不知道我会画画,如果不是我诱导他,他怎么会说出这件事呢?”

卢小姐的疑惑也是卢文雷的疑惑。他明白女儿的心情,因为钱不够多、没能给她足够丰厚的嫁妆,导致她上一桩婚事被人捷足先登——卢小姐是哭着离开英国的。只有卢太太那种蠢人才会想要把女儿嫁给中国人,在这点上,女儿的头脑倒是和自己一样清楚,如果能拿到金库的钥匙,又何必嫁给金库的守门人呢?

——前提是要先证明,他们是真的王室后裔。

灵机一动,他拉着女儿的手:“乖乖,你不是有个住在三藩市的女同学吗?”

卢小姐愣了一下:“您说Daisy?”

“是呀,要是我没记错,她认得真正的中国人。”

卢小姐也想起了这位女朋友,中学的时候,她们同在三藩市念书,那位女同学是外交官的女儿,生日宴会上她邀请了一个混血男孩,说他的母亲是中国的德龄公主——想到这一节,她脸色有点难看:“我和Daisy……虽然有交情,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再说了,您还想让公主来我们家做客吗?”

“这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十几年前,我们邀请她,也不算失礼,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是名媛了。”

“我不去。”

“你好好想想,你去是不去?”卢老爷安逸道:“你妈可还想着把你嫁给中国人呢。”

卢小姐纠结了一会儿:“那我要坐飞机去。”飞机很时髦,“而且还要前阵子我看中的那个钻石表,不然我在Daisy面前会很没有面子。”

“行吧!行吧!这就是你的圣诞礼物!”真是赔钱货色,卢老爷不爽地应下了,想一想,又嘱咐:“不过这事你得小心一点,万一他们没有撒谎,那公主反而会保护他们——你别跟公主实话实说,要说得巧妙一点。”

卢小姐依言去了,去了一星期,不知道在干什么鬼东西,可怜卢老爷日日在家盼望,去长岛玩牌也心神不宁。偏偏长岛这边又不像他预料的一样开口要钱,反而是花钱花得很爽快。卢老爷对人家的排场已经麻木了,他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只觉得百爪挠心,因为感觉这钱如果属于自己,一定不会这样瞎浪费——他甚至试探性地问过金先生,问他买了这么大的房子,是否资金周转会有不便?投石问路地:“如果您有生意想要合作,我愿意做您的合伙人。”

卢文雷心道,如果他是骗子,他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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