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德柱赶紧出去找工作吧。”邵女连忙道,“你把这事给他说了吗?”
“说了。”张德福摇摇头,“他连床都没起,我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那你呢?”邵女也有点忧心。
讲实话,以她现在的收入,小卖部养活他们一大家子完全不是问题,邵女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如今一天的营业额,几乎能顶德福一个月的工资,十天的利润比德福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所以她家早早就买了彩电,买了洗衣机,养大了四个孩子。可是邵女知道,就算这样,德福也不能没了工作,她见过德柱自停薪留职后的样子,一下子就被击垮了一样,曾经以为的铁饭碗,突然就被砸穿了。
这种打击,几乎是灭顶的。
像德福说的老丁那样,能站起来,再去找其他工作的并不多,生活区里多得是像德柱这样的,整日没有一点精神,好像天早就塌了,压弯了他们的腰。
这样的事发生的德福身上,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邵女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张德福看见邵女的表情,轻轻摇摇头,“放心吧,暂时还没有我。”
邵女长长舒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刚说完,就看见德凤掀开竹门帘进来了,“大嫂,你炖的排骨可真好吃。”
张德凤端着一个空碗,站在门口,笑盈盈瞧着张德福:“咦,大哥,你回来了?”
“你说你,非作什么,离婚离婚,离了几年了?离成了吗?”黄静乌眼鸡一样瞪着邵萍,“你自己闹离婚,害得你弟弟工作也没了,他连婚都没结呢,又失业,你说,这算咋回事?”
“妈!”邵兵在一旁道,“你别说我姐了行吗?我失业跟我姐没关系。厂子效益不好,没货出,司机都走了一大半,就连大刘哥都走了,你说还会留下我?”
“你姐如果不闹离婚,怎么可能不留下你?她不闹离婚,哪怕就剩一个人,也得是你。”
邵兵立刻站起身,“我都和你说了,我又不靠那一份工资,我现在活的好好的,工作也好好地,你干啥非要折腾我姐,把她又叫回家!”
黄静瞪了一眼邵兵,“你那也好意思叫工作?就在那个什么国际贸易公司做经理?你不知道,现在全天下都是经理!你就是一个打杂的,也叫经理!说出去不怕人笑话。那赚钱能稳定吗?能有铁饭碗好?”
“妈,现在哪里还有铁饭碗,多少厂子都不行了,工人们发不下工资。现在有钱就是大爷,你看我们赵总,出门小轿车,专配一个司机,兄弟朋友一大堆,最近我们又在筹办新公司呢,妈,你又不懂就别掺和了。还有啊,要我说,把我开了挺好的,我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的了,再说了,就发那一点工资,够干什么的!”
“够你娶媳妇的!”黄静叫起来,“你要知道,你在棉纺厂上班,说媒的都把咱家的门槛踩破了,你现在去什么公司,人家都不待拿眼瞧你的。”
“你知道什么啊。整天连个门都不出,哪里知道这天早就变了。”邵兵拍拍屁股走人,“我走了啊,晚上还有饭局。”
黄静气不打一出来,提起手边的扫帚就扔了出去,恰恰扔在邵兵的小腿上,邵兵吃痛叫了一声,回头怒瞪他妈一眼,“晚上我不回来了!”
“你爱去哪去哪,死外面才好呢。多大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我都要入土了,孙子也见不着。”黄静骂完,见邵兵真的骑上摩托车走了,又赶紧追出去,“你晚上别又喝多了,听见了吗!”
黄静再回来,见邵萍也起身要走了,她连忙拽住邵萍,“你去哪儿?”
“回家啊。”邵萍看看时间,“我要回家做午饭,乐眉中午要回家吃饭的。”
“我和你说的话你没听见?”黄静死死按住邵萍,把她按到沙发上,“你想想吧,你和乐眉她爸分开了,你能有什么好?!”
邵萍冷笑一声,“我觉得我挺好的。”
“挺好?”黄静气的咬牙,“简直胡说八道!一个女的带着孩子过,那叫挺好?”
黄静说完,见邵萍面色铁青,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便只能耐着性子,劝:“你想吧,你离了婚,人家乐眉爸爸是个厂长,年龄又不算大,立刻就能和那女的把婚结了。你们就在一个城市,这城市巴掌大,偶尔见一面,你恶不恶心?”
邵萍听了,用力咬了一下下唇。
黄静继续道:“所以说,你听妈的,这婚千万不能离。你想,乐眉她爸为了影响,不会和你提离婚,你呢,只要你不提,他也不提,早晚你们还能过到一起去。那离婚证一拿,他一旦再婚,你想后悔,那就来不及了。”
邵萍听完了,便道:“妈,现在我们没办离婚,都是为了乐眉。乐眉马上就读高中,高中入学的时候需要提供父母的结婚证,我怕到时候她在学校受歧视。所以一直没有去办离婚。乐眉一旦读了高中,我和汪子康立刻就去办离婚,你放心吧。”
“你!”黄静气得哆嗦,“你怎么就那么不听劝啊。”
“我和汪子康已经不可能了。我也不想再过下去。所以,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就把我叫来说这些?邵兵的工作是他自己的,他被开了,那就是开了,和我分居有什么关系?”邵萍站起身,“我走了,乐眉该回家了。”
“别走!”黄静立刻拉住邵萍,“我话还没说完。”
邵萍已经站起来了,往后瞥一眼她妈,“还有什么事?”
“乐眉的事。”黄静说,“乐眉你要是真的想养,是个女孩,早晚都要嫁人,养着也行。就是汪洋,那孩子和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隔三差五往你家去?”
“你怎么知道?”邵萍问。
黄静翻个大白眼,“你什么都不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反正你想吧,汪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啊,躲得远远地,别轻易搭理他。一次两次,他就不去你那里了。这小子,也是个怪种。小时候和你各种不对付,当年下着暴雨,为了找他,你肚子的孩子都没了,还是个男孩……”
“妈!”邵萍气得跳脚,“你能不能别再提那件事了!”
“我不提就是没发生过?”黄静也叫起来,“你别整天对着我叫,有能耐对着那不要脸的狐狸精叫去!你妈这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当是个什么小狐狸把汪厂长勾走了,一去看,竟然是个半老徐娘!她再怎么好看,能比得上你的好年龄?竟然被那种人抢走了男人,你也好意思!”
邵萍双颊涨红,被她妈说的,就想对着面前的红砖撞过去,她忍了又忍,推上车子就走,“我二妹说的对,你这种妈,就不能理!”
邵萍活这几十年,从来没对黄静说过狠话,哪怕她妈再作天作地,也只能看得她偷偷掉眼泪,从来没撂过狠话,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可时至今日,她真的忍无可忍,甩下这句话,就踩上自行车走了。
黄静追了小半个胡同追不上,只能停下来,骂道:“该死的老二说我什么了,你别走,给我说清楚!”
邵萍骑上自行车从家出来,脑子里晕晕的,就往外骑。
骑到了大路上,她也不知道是在往哪里走,就拼命地往前踩自行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她突然捏了刹车,自行车突然停下来时,邵萍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伸手把眼泪擦了,抬眼又看见那个熟悉的招牌。
小香港美发店。
邵萍已经好久好久不来这里了。
即便是有事,要到这条街上来,邵萍也会远远地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