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太太笑不及眼底, 定北侯府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容媛却这般奢靡,这种女人谁家娶到都是祸害, 当初她就不该让贺青州娶这样一个败家娘们进门!可她好歹也是定北侯老夫人,不能在容媛的娘家面前落了脸面。
下人们端着新品鱼贯而入,在她面前一向低声下气的容媛,竟然泰然自若,神色坦然地挑选着。贺老太太被入时的衣物首饰闪花了眼,莫名觉得容媛那副大小姐模样很碍眼。
国公府建府可比定北侯府晚多了, 容媛算哪门子大小姐,她定北侯府要不是运气不好, 一个两个早早去了,肯定要比国公府风光多了。婆家的饭哪是那么容易吃的?谁家做媳妇的不是熬过来的?容媛是她孙媳妇, 本来就应该在她面前低眉顺手,低声下气,可她如今有娘家人撑腰了, 竟然敢这么嚣张。
贺老太太别提有多不爽快了。
宋朝夕只当看不出贺老太太的想法。香宝斋是她名下的铺子,因着蓬莱仙境的美容圣品,积攒了一批老主顾,已经有超越琉璃阁的势头, 宋朝夕趁热打铁,从扬州那觅得流行的衣物首饰款式,放到京城来售卖,又把京城流行的东西卖去扬州,在扬州开了分铺子, 如今香宝斋每日营收惊人。春日上了一批新装首饰, 她瞧着很适合容媛, 就带来给容媛挑选了。没曾想,竟然在定北侯府开了眼界。
她跟容媛说说体己话,贺老太太竟然就坐在这不走了。
她有些发笑,论比脸皮厚,她宋朝夕还没输过。她倒要看看贺老太太还能说出什么来。
丫鬟们捧着几盒面膏走近,又把几套带细闪的西施粉拿出来递给容媛挑选。外人都不知道香宝斋是宋朝夕的陪嫁,容媛便小声说:“这是新出的吗?”
宋朝夕抚摸了一下头发,应了声:“擦在身上会闪闪发光,最初上市时京城的贵人们都不喜用这种,觉得过于奇怪,也不好净面。”
容媛眨眨眼,“那后来呢?”
“皇后擦着带闪的西施粉跟皇上游皇家园林,贵人们看到之后便去找这种粉,一日之间,西施粉便卖得很火爆了。”
容媛偷笑,看别人赚钱好像有瘾,她喜欢二婶婶,自然也愿意二婶婶赚大钱,如今外头的人都去香宝斋买东西,二婶婶日进斗金,她看着都高兴。
容媛凑近了闻一闻,“味道真香!”
“这一批加了玫瑰粉进去,味道确实很好的,用了这个都不用胭脂膏了。”
宋朝夕说完,又将从扬州来的几套衣裳递给容媛挑选,“你生辰就要到了,今年打算怎么过?”
容媛往年生日都在国公府过,按照京城的规矩,新人过门后第一年的生日要过得隆重一些,她下意识看向贺老太太,却听贺老太太假笑两声,阴阳怪气道:“我们定北侯府穷,怕是配不上你国公府大小姐的排场。再说了,大操大办过生辰,那得花多少钱?我们家又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往年青州生辰,不过是吃一碗长寿面,你一个女子难不成排场要搞得比男人还大?没这样的道理!”
容媛低着头,她现在真是怕了贺老太太了,一见到贺老太太就紧张。
宋朝夕渐渐蹙了眉头,过了会,她放下茶水,淡笑一声:“我们过就我们过,客人清单我都列好了,届时各家的贵人们都要来,既然定北侯府没有过生辰的习惯,那我就记下了,到时候便不邀请定北侯府的人到场了,也省得你们定北侯府不习惯。”
贺老太太微微瞪眼,京城的贵人们都来了那还了得?届时免不了家长里短,人家肯定要询问为什么定北侯府的人不到场,到时候宋朝夕一说,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定北侯府花不起钱给容媛过生辰?名声坏了事小,可贺青州即将科考,若是入朝为官,免不了要与各家往来的,这时候得罪人对贺青州可没好处。贺老太太虽然抠门,却不傻,知道以大局为重。
思来想去,她不情愿地干笑:“国公夫人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们定北侯府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不代表定北侯府不能给容媛过生辰,不就是个生辰吗?操办一番也废不了几个银钱。”
宋朝夕很是感动,拉着容媛的手连连说:“你看吧!我早说了老太太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她又不是外头那些胡搅蛮缠的老太太,人家贺老太太是个明理的,外头谁不夸你有个好祖母?我原本担心你在定北侯过不习惯,现在见你事事顺利,老太太对你又好,我就能放下心来了。”
容媛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笑,反正就挺纠结的。
贺老太太更是心情复杂,宋朝夕跟一般人不一样,她前一秒能指着你脸骂你,后一秒就能面无表情夸你给你戴高帽子,你想跟她吵架,都摸不清她的路子。
挑选好了衣物首饰,宋朝夕摆手让下人把东西拿下去,贺老太太眼都直了,东西拿来了怎么还拿走?容媛也是傻的,白拿的东西也不知道多挑点,挑来挑去就挑了那么两三样,这人是不是傻?真是败家娘们,这种不会过日子的,谁娶谁倒霉!
贺老太太心疼坏了,“这就拿走了?”
也不客气客气问她有没有看上的!
这国公夫人可太不会做人了!
宋朝夕笑了笑,“我听说早些年老太太可是端庄贤淑的贵女典范,肯定看不惯我们小辈在这胡闹,这种时兴的款式上不了台面,入不了老太太您的眼,我也就不跟您客气了,怕您觉得我在侮辱您,到时候跟我着急。”
这话听着像追捧,实际上却不是,老太太又不傻。
容媛去前头送宋朝夕离开,等没人时,她才软声问:“婶婶你这次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宋朝夕笑了笑,“你外祖母抱恙,你母亲一直在外祖母家伺候,她担心你过得不好,拜托我过来看看你,这不,我便来了。”
宋朝夕和高氏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说不上亲昵却又没什么嫌隙。容媛和她处得不错,她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容媛心里暖暖的,莫名酸涩想哭,从前只以为嫁人是从自己家去夫君家里,谁知嫁了人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到了婆家可就没人纵容她了,有什么委屈都得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她不过嫁人数月没有孩子,贺老太太便已经敲打她好几次,要她给贺青州抬姨娘,若不是怕影响贺青州科考,只怕姨娘早就抬好几个了。
“还是你和母亲对我好。”
宋朝夕有些担心她,容媛的性子太软了,她总怕容媛在这受委屈,但这种事旁人又帮不了她。
“你若想好好跟贺青州过,就得学会盘算,总不能这样一直糊涂下去。”
容媛低着头,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贺青州对她不好她也难受,但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喜欢贺青州,毕竟成亲前俩人就见过一次。“我也不是不想处理那书童,就是觉得她孤苦无依,我若是强行把她打发了,倒显得我仗势欺人,给人印象不好。”
宋朝夕觉得好笑,“仗势欺人好歹有势可仗,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本吗?再说,你身份放在这,你对那表妹好,人家说不得觉得你假惺惺,你以理服人人家觉得你好欺负,你发个火人家会认为你大小姐脾气,说到底,你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夫君怎么看你。他若是觉得你好,你就是天下第一毒妇,他也会无条件维护你,反之,即便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降身份,人家也未必会领情。一味为别人着想忍让不是长久之计,做人都是相互的,总要他也为你着想,为你忍让才行。但他做到了吗?话说回来,你已经成亲了,如果是我,还是愿意努力一下的,毕竟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你说是吧?”
容媛抿唇轻笑,本来不好的事到婶婶嘴里就变得举重若轻,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她。一想到婶婶就要走了,容媛便拉着她的袖子撒娇,“我成亲以后,你在府中跟谁好啊?可说好了,即便我不在国公府了,婶婶你也不许让别人取代我的位置。我们是最好的。”
宋朝夕似笑非笑,让她想想,说过类似话的人可不止容媛一个。庭芳和宋程昱宋踪明都是这么个意思。
她毫不心虚地摩挲着容媛的头发,勾唇轻笑:“当然,你在婶婶心中最重要,婶婶不跟你最好,跟谁好?”
容媛眯着眼享受婶婶的抚摸,满意得不得了。
今年春日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国公府门前的花相继开了,渐渐有了去年的模样。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宋朝夕跳下来,远远便看到另一辆马车从对面行来。容恒下车时看到她倏地一怔,很快垂头拱手道:“母亲。”
宋朝夕好久没见到这便宜儿子了,便淡淡地挥手,“世子爷不必多礼。”
下人开门替二人引路,宋朝夕走在前头,容恒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闪过微妙的情绪。他这几个月一直避着她,算来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她肚子大了不少,如今已经微微凸起了,因着她本身纤瘦,腹部的凸起便愈发明显了。算算她已经怀胎五月有余了吧?她从前一点不显怀,这段时间肚子却大了这么多,总让人怀疑她纤瘦的身子承受不住那重量。
父亲那般忙碌,她一个人应该不易吧?
她其实年纪也不大,却总是老气横秋,如今当国公府的主母是愈发熟练了,以至于他时常恍惚,觉得紫藤花下的那位少女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忽而,一个东西跳到宋朝夕怀中,宋朝夕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黑猫,黑猫正巧跳在她肚子上,冲她喵喵直叫,宋朝夕受惊肚子猛地一缩,下意识扶着腰。
青竹和冬儿都吓坏了,俩人赶走了那黑猫。
“夫人,您没事吧?我去叫太医!”
宋朝夕这才回过神,那猫喵喵两声走了,她才喘了口气,“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青竹担心坏了,夫人的胎儿金贵,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小命也不保了。
容恒也吓得不轻,事发突然方才他都没反应过来,听了青竹的话,才猛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紧张道:“您……没事吧?那猫有没有伤到您?”
宋朝夕微微愣怔,手被箍得生疼,下意识看向四周,不由皱了眉头。
容恒是怎么回事?怎么离她这么近,还拉她的手?她不过是被猫扑了一下,又没大碍。他就这样冲过来拉住她,若是被人看到了,年轻的继母和年纪相仿的继子,很容易招人误会,传出去还让她怎么做人?
宋朝夕有些吃痛,蹙眉道:“世子爷!你僭越了!”
有什么情绪像是要破体而出,汹涌袭来,让人招架不住。
容恒从慌乱中回过神,情绪渐渐冷却下来,他看向自己拉她的手,只觉得讽刺,他已经尽量避开她了,可她对他的还影响还是无处不在。他也不想这样的,随意失了分寸,就好像他从前那些年的克制守礼像个笑话。
她嫌恶不喜的眼神更让他生出莫名的愤怒来。
她凭什么这样看他,他又不是故意的,她以为他不曾受煎熬?随意搅乱了别人的心,便一走了之。
明明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
难道她以为他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