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长心底涌上委屈,她镇静地回答:“是。你都能猜想到的。不过,妇产科那边,是不是要提醒李主任小心啊?一旦有点儿什么事儿,咱们省院就被动了。”
舒院长点头道:“我已经提醒李主任了。不过陈丽萍这人除了业务上进,工作还是很认真,做人还是很有分寸的。我始终相信她有最起码的职业道德,也相信她不会在临床上无事生非。党纪国法乃至院规,不仅对我们适用,对她和任何人都一样适用。”
王处长瘪了一下,接着问道:“但我们这一期银行贷款的本息?”
“靠你去分院查账的严谨、靠这边追收欠款了。不够就得挪用住院押金。”舒院长坐下,喝了差不多半杯水之后,才缓缓说道:“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来不是一句空话。那些退休的,在十七层大楼的筹建和回款过程中做了假的,咳咳,我是说若涉及到做假里的,你奉劝他们会尽快把钱还回来的。”
“我劝谁?咱们这十七楼的财务账本不是做了封帐处理了吗?”
“你不用具体劝说哪一个。你不妨跟财务处的人吹吹风,把银行的人要垮台了透露出去。既往那些对不上帐的事情,如今银行的当事人为了解脱自己,必然不会再给他们兜着了。因为老院长不可能自己去银行提现金,也不可能自己去转账。你说是不?”
“是。没有省院财务的人为虎作伥,没有她们和银行狼狈为奸,咱们不会接手时那么难。那么一大笔欠款呢。”
“对啊!谁都不想老了老了,退休了还要进去的。不说没了老保,还可能牵连配偶、让子女脸上没光……这些都放出去,让心存侥幸的人赶紧把法不责众的念头收起来,多拿的退回来。也算是一个及时的中止犯罪,争取免予处罚了。”
“这……”王处长心生恐惧。
“小王啊,省院财务处和分院财务科的人都加上,哪怕是今年才到财务处的人也算上,跟全国的十亿人民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众’呢。沧海一砾,九牛一毛而已。”
王处长觉得冷汗浸湿的后背,被微风吹过之处,泛起层层的冷意。这冷意让她心生勇敢,她抬头直视舒院长问道:“那咱们的小金库,按要求来说是违反财经纪律的,追究起来怎么办?”
“实话实说啊。咱们小金库的钱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了,前年检察院不是来审察过了?以前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你若是担心被小金库牵连,咱们省院从此就不设小金库吧。”
王处长目瞪口呆。等她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喂,我是舒文臣。啊,是洪主任啊。嗯,嗯,嗯,我立即就过去icu,你等我。”
王处长闻言,见舒院长听了一会儿电话后面色凝重,还以为icu 有重患需要舒院长过去会诊,便把自己所有要说的话先咽下。她站起来说道:“那我明早就跟傅院长一起过去分院了。”
“你不用过去那么早。你还是现在这边上班。让费达先送了傅院长他们,然后再回来接你好了。分院那边的工作,你自己安排进度。你也不用等老傅一起下班。还有这面的工作,你也不能撒手了,一早一晚的,还得处理这面的事情。”
舒院长派多了一份工作给王处长,倒让王处长的心里觉得踏实和安全了,她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舒院长把朝着走廊的办公室门锁好,然后从院办那边的门离开。他对院办马主任交代去向:“我去icu 了。”
马主任点点头,在记事本上记上舒院长离开的时间和去向。
舒院长接到的电话并非是什么急事,而是icu的洪主任跟他说,自己相中的医大病理生理学掌门人的得意弟子刘红,同意来省院的icu工作了。
舒院长知道那位病生教授的学术地位,他急急地去icu也是想考问刘红,看刘红是不是真的如洪主任所言那般。
而刘红想到省院的icu工作,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在徐强当医药代表赚了钱、龚海得了那笔稿酬之后,便起了到临床工作的念头。无他,钱逼的。因为指望靠着夫妻俩的那点儿工资,想在几年内还上买集资房的欠债,非一般的紧衣缩食能够达成的。偏孩子在肚子里,吃的方面再俭省也省不出来什么的。
她衡量来衡量去,出书是个花钱的勾当,根本不用去想;去做医药代表更是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去做一线的临床大夫了。在医大,想从基础部到附院的临床工作,那比登天还难。
刘红仔细思量后,就盯上了省院缺人的icu。
等出了月子,她便利用产假继续看书。也幸好她闺女霍星是个乖宝宝,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在妹妹刘娜生孩子之前,她已经把《内科学》、《诊断学》等相关学科的课本认真地复习了一遍。
等刘娜生了六六以后,她娘俩是一起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给六六喂奶需要刘娜,她和丈夫霍启明、再加上龚海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姐妹俩两家人互助,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到刘娜出了月子,她便把星星交给刘娜带,自己做买菜等事情。闲下来的时候,她始终是抓紧时间看书,也督促刘娜学习。等她自觉准备的差不多了,她便把女儿交给妹妹看着,捡了霍博士值班的日子,去了icu的洪主任家。
刘红的心内科实习是洪主任带的。洪主任对刘红最后选择去读病理生理学的研究生是非常遗憾的。他一直认为假以时日,刘红会像自己夫妻一样,是不可多得的、优秀的内科大夫。
师生聊得很好,洪主任就说起自己来省院的得失了。
“省院的icu是不如医大挣得多,但省院给住房啊。你看我一万多块能住到这样的三室一厅,客厅、书房都有了,孩子大人也都舒服。再看我和我一样在医大工作了十几年,和我一样有资格招收研究生的副教授们,现在还要住在筒子楼里。”
洪主任的爱人就说:“上回医大在操场边上盖的那个宿舍楼,当时的高年资主治医师们都分到房子了。我和老洪那时刚晋完主治医,真是白天夜里嗟叹,下乡的那些年不计入专业工龄里,错失了分房子的机会。那时我们科主任还安慰我呢,以后还会盖宿舍楼的。可等了一年又一年,七八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再盖宿舍楼的消息。”
“幸好你们过来了。要是医大能盖宿舍楼,我倒愿意带闺女在那边住。启明有时候跟着外科手术走,并不能准时下班的。不过我看医大今年也还是没有再盖宿舍楼的打算。”
“哪还有地方盖啊。小河堰的那个宿舍区,下班乘班车也要一个多小时。一天至少要2个半小时在路上。”
刘红开玩笑一般地问道:“你们怎么没买医大后面那个小区的房子?我师弟就在那儿买了一套。”
“是你做医药代表的那个师弟?”洪主任摇头。“可惜了。”
“他今年要考博。应该还算可以。”
洪主任搓手说:“医大挣的是多,但能买得起那个小区房子的,基本都是手术科室的副高、科主任什么。我这个icu 的副高,扫干净自家的砖缝去买一套两室一厅,然后紧衣缩食地攒装修的钱。算了,我不难为自己了。”
也是。刘红赞成洪主任夫妻的选择。“说到装修,我们家的地板还是启明他导师赞助的。老人家也没别的收入,他说是赞助我们的,但我还是想尽快把这钱还回去。”
洪主任的妻子就说:“靠你们俩一个搞基础一个干病理的,那得多少年才能攒够还债的钱啊。”
刘红黯然道:“还以为毕业了,一切就好了呢。现在才发现还是读书的时候最好。那时候一心想着毕业了就好,不像现在心里没了盼头、也没了着落。这有了孩子更是一天天心生惶恐。”
洪主任立即抓准时机对刘红发出来省院icu工作的邀请:“你过来我们这面的icu工作,奖金比不上外科,但也甩了内科一大截。我不是搞基础研究不好,而是咱们为人父母的,必须要为孩子着想。我看柴荣他们夫妻俩给孩子买钢琴、送孩子去学跳舞、画画,哪一样不是钱。”
洪主任家里的电视机是新的,冰箱是新的,里屋传出来的孩子断断续续的钢琴练习声,这一切都让刘红坚定了到临床的决心。
“洪老师,我就是担心去icu承担不起来工作。那都是危重患者。”
“怕什么,你基础好,病生理论全省院就没有比得过你的。剩下的临床经验,icu那几十个患者,你跟着我好好地在科里泡三个月,比在内科五年都有效。”
舒院长说考刘红,那是真的考。他随便抽了一本病历,翻出一张血常规的化验单问刘红:“这个网织红细胞减少,你考虑是什么?”
“网织红细胞减少,常见于急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噬碱性点彩红细胞计数的意义?”
“明显增多见于铅、贡、硝基苯、苯胺等中毒,增多可见于溶血性贫血、巨幼红细胞性贫血、白血病、恶性肿瘤等。”
“噬中性粒细胞核象变化的意义?”
“核左移:幼稚中性粒细胞超过中性粒细胞的5%,表示中性粒细胞生长旺盛。常见于急性传染病或体内有炎性病灶。中度感染时,白细胞计数超过10x109/l时,中性杆状粒细胞大于6%,为轻度左移;大于10%,为中度左移;大于25%为重度左移。”
刘红侃侃而谈,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考试了。
“核右移:为中性粒细胞分叶过多,大部分为4到5叶或更多。表示造血功能减退,如疾病进行期突然出现核右移,唔,就是5分叶白细胞大于3%,则为疾病危险预兆。临床要提高警惕,那意味着预后不良。”
舒院长问了一张化验单,然后抽出一张心电图给刘红,他问:“这张心电图,你能看出来什么?”
要说刘红刚才答的化验单还可以硬背,这张心电图,就是洪主任都为刘红捏把汗了。
刘红伸手接了洪主任递过来的圆规,并没有立即去量心电图。她看图说话:“这份心电图我给的诊断是窦性心律过速,电轴正常,急性前壁梗死,应该加做个正后壁、室导联。”
洪主任松了拳头,还好还好,七八年过去了,刘红的水平没降低。
舒院长继续翻患者的化验单,他略过血液ph值的报告,还笑着说:“这方面你是专家,讲理论我和洪主任都及不上你。具体该怎么补碱,你跟着洪主任在临床干一段时间,就能做到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了。走,咱们去听听呼吸音和心音吧。”
……
一场考试下来,刘红在有空调的icu也额头见汗了,但她获得了舒院长的认可。
舒院长对洪主任说:“老洪,你好运气。这样的人才你多招揽几位,咱们省院的icu也可以再上一层楼了。”
洪主任颇有一点自得地说:“小刘当年是年级的前三名,保送的时候可以选专业的。她跟我实习心内科的时候,我就建议她将来从事内科。兜兜转转这好几年,到底还是来了内科。”
舒院长就笑:“好学生毕业了,都和老师是同志。”
“是啊是啊。”胡主任高兴,等今年秋冬患者再像去年那么多时,自己就多了一个得力臂膀了。“但舒院长,小刘的调动可要你费心了。”
舒院长点头。他知道那个“狗与舒文臣不得进入医大”的牌子又要竖起来了。不对,狗进入医大是被允许的、是医大的车拉进去的。大三学生做局解试验,少不了要用狗。
可自己,不如狗么?这认知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直到陈文强来找他,这念头又盘桓上来,令他忍不住拿出来与陈文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