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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场14(2 / 2)

“好,不送了。”

陈文强居中,梁主任和谢逊一左一右,仨人往主任宿舍楼走。转弯的时候,梁主任无意中回头,看到李敏家的阳台上有走马灯在暗夜里旋转着。

“哎,你俩看那是谁家,怎么不年不节的点着走马灯?”

谢逊回头看看,数数单元口说:“是我李师妹家。”他往回走了一些步,看完走马灯,笑着回来。

“她家的走马灯,一个是老虎下山,一个是骷髅头。真是年轻啊,什么都敢画。”

陈文强想起李敏那笔记本,摇头不赞成地说:“那绝对是小李画的。我见过她的一个笔记本,封面封底皆是大大小小的骷髅头。好在她后来没画了。”

梁主任就说:“这是家里没老人看着,尽胡闹呢。那挂了骷髅头的灯笼,也不怕招鬼。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去。”

301的客厅里,李敏笑眯眯闭着眼睛,半靠着坐在轮椅上的穆杰听他念英语课文。穆杰一手圈着李敏,一手拿书,他念到口干舌燥,侧脸看李敏呼吸平稳,就以为她睡着了。

他合上书,想劝李敏回床上睡觉。不妨李敏睁开眼睛,问:“怎么不念了?”

“念了五、六课了。这么念,你记得住吗?”

“记得啊。我高考的那年,就是我哥每天早晨给我念政治书。”

这什么习惯!学习还得有个伺候的。

“我省下眼睛做题。”

小芳用钥匙开门进来,李敏离开穆杰,坐直了。

“敏姨,现在泡脚吗?”

“等九点的了。”

“那我先回屋了。”

“好。”

小芳回来,李敏起身在厅里转悠着休息,穆杰摇着轮椅回了卧房。李敏在厅里转了一会儿,回去卧房找穆杰,却见他只穿了薄秋衣、翘着伤腿在做俯卧撑,嘴里一五一十地数着。

李敏靠着门欣赏穆杰的那身在起伏间绷紧的肌肉,她边看边掐腰收腹、踮起后脚跟,起起落落地做简单的运动。

电话铃响了。李敏过去接电话。

“喂,我是李敏。哪位?”

“我是老梁。小李啊,赶紧把你那个骷髅头的灯笼拆了,怎么能在家挂那个呢,那玩意儿招鬼。”

啪!梁主任说完,不等李敏的反应就聊了电话了。

李敏拿着听筒,看着听筒,看看停下的穆杰,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我今晚才拿出来的。”

母亲来家的这几天,李敏硬是没敢把她那骷髅头的走马灯,从黑色的大塑料袋里掏出来。那是穆杰叮嘱小芳套上的。

“乖,不委屈啊。我再给你画个别的有意思的图案。”

“画什么?”李敏没有不听梁主任话的意思,见穆杰安慰自己,就转了注意力。

“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

穆杰咧着白牙笑出声,搂过李敏亲了几口说:“在走马灯上画我是不合适的,咱们画个胖娃娃吧。你先把灯笼摘下来,我找找你的妇产科书里有没有小孩的图片,照样描几个。”

“好。”

小夫妻俩忙了好一会儿,才把走马灯的灯笼纸画换好了。李敏看看时间,也没心再点走马灯的蜡烛了。她翻出工作笔记,把今天下午的那个手术记到本子上,又翻出局解仔细看了一番。然后把今天手术涉及的腹部解剖、重点是相关联的腹部血管,认真仔细地画到工作笔记上,细看了几遍后收好本子。

穆杰就趁李敏烫脚的时候问:“那局解不是都能背下来了嘛,怎么又画了一遍?”

“我怕长时间不用,有时候会记错了。万一把错的当成对的,遇事就麻烦了。”

穆杰摸摸李敏的头发,说:“你们这当大夫的真不容易。前年我在柴荣家里住,他们两口子,也是你这样,放下饭碗就捧起书的。”

“学医的,可能都这样吧。”

梁主任家里,他老伴儿见他进门就气哼哼地先去打电话,劈头盖脑地说了那么一句就扣下了电话,就说他:“你看看你,这是给小李打电话吧。那不是你闺女,你说话怎么那么冲?是不是喝的不开心了,朝人家孩子撒气?”

“哪有。喝得挺高兴的。”梁主任解开衣服扣子,瘫坐在沙发上。顺手无意识地按着遥控器调台,眼睛却根本没注意画面。

“来,喝点蜂蜜水,保肝。”梁主任老伴儿等他把蜂蜜水喝完,才又说话。“咱倆过了三十年的日子了,我还看不出来你高兴不高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吧,人啊,都是会变的。”

“那有什么奇怪的。不变,就没人生病了,也就不要医院了。是老陈变了?”梁主任老伴儿试探着问。

“嗯。老陈的官威是越来越明显了。再不是前几年和我无拘无束无间了……”梁主任怅然。

“正常啊。你问问你们科里的王大夫,他也该说你跟几年前不同了。”

“我有吗?”梁主任摸摸脸,抬头疑问地看朝夕相伴30年的老伴儿。

“你自己不觉得罢了。我们才从县里回来的时候,你看谁都笑呵呵的。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笑容里,不管多少是带了几分先要与别人交好的意思。”

梁主任呵呵两声,道:“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离开省院多少年了,刚回来的时候,不说两眼一抹黑,可有几个人会顾念昔年的那点儿情分?只好先赔笑了。”

“那你现在呢?整个省院还有几个需要你先赔上笑脸的人?”

“嗯——也是。我都变了,怎么好再对陈文强求全责备?!”

“你今儿个到底是为什么?可是老陈说你什么了?”

“他倒没说我什么。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老石跟我说,整个省院能请动陈文强的不过一巴掌之数,而我是其中之一。”

梁主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晦暗难辩。

“他也没说错啊。人老陈当了院长了,还对你跟以前没差太多,你就知足吧。”

“知足,我没说不知足。我就是说我以后,这么吧,老盛啊,你要提醒我,我以后少出面去请陈文强,人家是院长了,不去是不给我老梁面子。去得多了,我老梁最后就没面子了。”

老盛满面笑容地答应下来:“你想明白了就好。再有事儿,让他们找别人出面去。”

“那不是得罪人嘛。你只管提醒我,我自己会忖度办好的。”

“嗯。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晚上老赵打电话,说孩子们的调令昨天发出去了。”

“那好啊。哈哈,那咱们俩闺女这周就能全家回来了。”

“应该吧。不过住哪儿?”

“去单身宿舍楼。一家一个房间。孩子跟我们住。他们两家和小慧一样回来吃饭。到时候就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咱家的闺女也不会看着我做饭不上手帮忙的。但就这么在宿舍住着了?”

“先住着吧。等过两年分院那边起来了,那边肯定会盖宿舍楼的。”

“你说她们两家都去分院那边?那与县城也没多大的区别啊。”

“话不是那么说的。县城的中小学,怎么跟省城比?她们要是跟我们一起回来了,去年的集资楼也就买了。再说就是医院还有房子分,搁前几年咱们分这房子那次,她们都没晋中级职称,也是排不上号的。”

“唉!咱们这下放啊,到底是耽误了孩子啊。不然以老二的聪明,怎么会连个本科都考不上。”

“怨命吧。投生到有个亲爹不识时务的家里了……”梁主任的情绪明显低落了。

老盛见梁主任这样,也不忍心抱怨老伴儿年轻的时候太倔犟了,便换了一个话题说:“他们去分院了,到时候孩子还留在这面上学?”

梁主任想了想说:“省实验在那边有分校,她们愿意带过去就带。觉得分校不好,想把孩子留下来就留。其实啊,老盛,要不是、这要不是为了孩子上学,你说她俩是不是还不想回来?”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她们早晚会想明白咱们当初的难处。也不早了,你明天是不是有手术?”

“嗯。”

“洗洗早点睡吧。”

“好,我先给老赵打个电话。不谢谢他不像回事儿的。”

“老赵,我老梁。嗯,嗯,才从老石家回来。杨卫国那天不是台上出事儿了嘛,我和老陈就把谢逊和小李让出去救台,今天他和杨卫国摆酒,就是表示感谢的那个意思了。”

……

“我后来听说老石是跟台看着的。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让谢逊和小李上。”

……

“还是你想的明白。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样子。我看这顿酒喝完,杨卫国和谢逊熟悉了不少。小李?你问小李啊,她怀孕了,怎么会参加我们这样的喝酒。那穆杰伤了脚回来养伤,她得陪着啊。”

……

“是,是,就是你说的这样,把肾动脉的一个分支小动脉碰着了。咱们省院就没有什么隔夜的秘密。”

……

“会怎么处理?按理说不应该处分的。怎么说呢,那部位,本就是不该有这么一个畸形小动脉的。咱们谁做手术也不敢说自己有透视眼,能避开畸形的组织,保证没有任何副损伤的。再说谢逊和小李去帮忙,患者平安无事地下台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么多?有人找你了?”

……

“我跟你说,我真不是偏杨卫国,我跟他没任何交情。对,你说的对。既往都在创伤外科,我跟他不是一个诊疗小组,和两个科室也没什么不同。我不是冲他,是冲着老石。

老石那人你知道,他比你晚一年毕业,这才来省院不到一年,把胸外科整得像模像样的。要是被他连累一次,你说多犯不上?至于老陈是不是这想法,我就不大清楚。”

……

“嗯。老陈那天的手术挺不好做的。你知道神经外科就他和小李,……是啊,是啊。你听老胡说的?我也是刚才喝酒听老陈提了一句。小李那孩子是有心。比谢逊?谢逊和他方向不同。你一定要我说?谢逊是副高了,站得高了,自然眼光也是大局观了,不然他能去上海进修嘛。”

……

“小李?小李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工作,把神经外科根基打牢实,也挺不错的。可惜老陈先下手抢人了。嗯嗯,你说的是。对了老赵,我还没谢谢你呢。真不是跟你客气。这自家孩子尽没事儿找事儿地添麻烦,你说那年他们要是跟我一起回来多好,省得你又求人费二茬劲儿……”

梁主任跟干诊科的赵主任讲了半小时的电话,放下电话后他陷入沉思。他老伴儿推他一把,说:“赶紧去洗漱去。”

等上床了,老盛就问:“老梁,老赵刚才说什么了,你跟他讲这么久?”

“他问我那天老石为什么让谢逊和小李去救台,而不是他自己上。我怎么知道呢?剩下的你从我答话里也能猜出来一二了。我就是奇怪,老赵他以前除了他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对其他科室不怎么关注,这人怎么突然对外科开始感兴趣了?他又不是院长的。”

“他是不是院长,你也管不了那么多。你赶紧睡觉,明天要上班呢。”

“好好。睡觉。”

梁主任伸手熄灭了床头的台灯,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扯出了鼾声。暗夜里,被吵得无法入睡的老盛坐起来,半跪着、费力地把老梁摆成侧身躺着的姿势。

鼾声立即小下去了。梁主任嘟囔了几句,但人还是继续睡着。老盛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也没搭理这个半醉的人说什么。她只细心地帮梁主任盖好被子,安心地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省院宿舍区各家陆续熄灯了。当所有的日光灯、白炽灯都熄灭后,夜空中逐渐变得丰满的月亮,有机会展现光芒了。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洒在这片寂静的建筑上,洒在不远处是依旧灯火通明的急诊科。

还有ct室的窗玻璃上。

ct室内,困倦的龚海站起来,他抻腰打哈欠舒展一下身体,把阅片器上的ct片收回到档案袋里,放去一边的处置车上。然后他又窝回到圈椅里,继续按照李敏提供的病历号,从案头的那叠牛皮纸袋子上,查找对应的脑ct片子。

核对无误以后,他把片子插到阅片器上,俨然还是脑ct片子。然后他转身看着档案袋,在电脑里输入ct片号码。一阵嗡嗡作响的机器运转声音后,显示器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脑ct图像。

龚海看看阅片器,再看看电脑上出来的图像,确认是同样的片子后,他在数十帧图像里,选择了几幅有代表性的存盘,再去找下一份片子。

龚海的动作周而复始。他没管时间的流逝,也不知月上中天了。他只知道天上掉馅饼了,自己得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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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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