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强从医院出来就有些晚了, 小尹早在楼上厨房里就看到他了。等他进门换了衣服鞋子, 递给他半缸子滚烫的姜茶问:“医院哪科又出事儿了?”
不然查完房早该到家了。
“十一楼,死了一个股骨颈骨折内固定术后的。”
“才做的手术?”
“不是, 做了十来天了。从发现不好,前后也就三分钟的时间吧。太快了, 我还就在十一楼查房呢。icu和麻醉来的都挺快的。”陈文强端着姜茶暖手, 让氤氲的热气遮挡自己眼睛。“可还就是没来得及。呼。”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患者啊……”
小尹猜测着问:“要是监护室东西全套的,来得及吗?”
陈文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颓丧地承认:“若是患者当时在手术室台上, 或者来得及做气管插管麻醉,但是开胸的时间还是不够。m的, 谁知道栓塞的具体部位啊。”
“那你懊悔什么?你也尽力组织抢救了的。我馏了些饺子, 老楚说等老舒睡起来了, 咱们一车过去。”
“好。”
“今晚你还回来值夜班不?”
“回来。我跟老石说了, 让他替我值俩小时,我吃完晚饭再回来。你们晚上就不用回来了。”
“人老石乐意啊?”
“没事儿。我找他他才知道我和他是不见外的。不然我就找老李了。你吃过了?”
“嗯。我本来想过去吃的。但是老楚说老舒昨晚值夜班,没怎么睡觉, 想让他中午睡一会儿再过去。”
“行啊。等他睡起来再过去也没问题, 我看除了雁儿, 哪个都能到厨房帮上忙了。”
“你今儿个给小李压岁钱了?”
“没呢。晚上再说了。这抢救弄的,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患者家属有麻烦吗?”
“暂时还没麻烦。但是问题就在这儿呢。俩人前后窝养了七个孩子,死了最孝顺的老闺女, 然后这俩老出来捡破烂有十来年了。老头这一死, 老太太没退休金, 这丧事、还有后续等等,可能就得医务处出人帮着了。”
“医务处出人也好。”小尹坐在陈文强的对面,同他聊天、看他吃饺子。“真要是那些儿女过来了,可能会出麻烦,你说是不是?”
陈文强点点头:“我让秦国庆抓紧时间安排尸检,越快越好。工会去了人陪着老太太在招待所住着呢。等尸检结果出来了再说。幸好老太太才65岁。刚才小李说通她同意尸检,也完成签字手续了。”
“那就好!”
要是再大几岁过了70了,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还有好几个儿女活着,她就没有完全的权利同意尸检了。
“怎么是小李去说服那老太太呢?上午医务处没人值班吗?”
“秦国庆小心眼呗。他跟了费保德几十年,自然把这几年对老舒的不服气、转嫁到我头上,我这接手医疗院长了,他不能怎么地我,就发去小李头上。”
那这就是没办法的事儿了。
停了一会儿,小尹犹豫着问道:“你与关主任到底怎么样啊?”
“我与他?一个内科一个外科的。”
“咱们丫头又被说服了学医,关主任今年有四十四五了吧?”
“差不多吧。我看还不如与谢逊、潘志的关系近一些。”
“但他俩与咱们的关系也都很一般的。”
“是啊,潘志指望不上的。虽说是我把他调过来了,但他比小李就大了几岁、技术还不如小李的。干外科全在一把刀上。技术不服众,就难出头。勉强拔擢上去,下面不服气也没用。其实老梁的那女婿,本来是一个好人选,但那孩子先天有限,就是这个道理。
剩下是谢逊,年龄、技术都合适,可他那脾气,看老梁能不能把他磨砺出来了。你说要是咱们两家的那三孩子有一个学医的,我们都不用操心这事儿。”
俩口子说起这话,也是源于昨天晚饭,老太太看着济济一堂的儿孙,叹着气说舒文臣和陈文强:“小舒、小强,我这七十多了,上回住院有你俩照应着,等你们俩像我这岁数呢?我看病房里和我差不多的老太太,可就等着护士等着大夫呢。”
“二十年很快的。”老爷子提醒他俩,盖因老爷子觉得陈文强一个做外科大夫的,却收了个女学生不妥当,也为舒院长一直没有用心培养这几个孩子去学医不怎么满意。
舒院长和陈文强本没当回事儿,但是小尹跟老楚嘀咕了小半宿,却是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了。陈文强明白她是怕闺女将来到医院里没有依靠,万一遇到赵大夫在麻醉的类似事情了,像刘秀玉似的,要没有自己等人给出头,差点儿就要给赵大夫背锅了。
——尽管老周一直是把小刘当做未来的主任在培养,可是开始的时候,在老院长的儿子和小刘之间,不也是选择倾向让小刘担了责任嘛。
陈文强的一番分析,让小尹更失望了。她忍不住失望地说:“那三个大的就是学医也不行。他们比小李还小呢。再说学医这事儿勉强不来,他仨都不是那种记忆力强的人。”
“惯的。早打几顿什么都能背下来了。”
“你顺当地把正高晋了,或许也就都来得及了。你这几天又没怎么看书,没几个月就要考外语了。”
“我知道,今晚我带着书去医院看。”
“我说老舒应该等你考完外语、再把工作交给你。”
“他自己也考呢。我要不把医疗这些接过来,他更没空看书了。”
“这样啊。他行吗?我看他这几年在临床没下多少工夫的。”
“他要先进政工的。”陈文强说着话,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站起来端着盘子往厨房去。
小尹端着他那缸姜茶在他后面跟着问:“他怎么要进政工呢?好好的主任医师不是比政工的正高说起来更好吗?”
“我接手做医疗院长,他把西边动迁的事儿、妇儿中心建起来,会往上走的。他进政工正高比心血管专业的正高要好。”
“我说你们就不该建什么妇儿中心,应该各是各的,一步到位算了。”
“得有那么多钱啊。再说一下子建成了,没那么多患者,空着怎么还银行贷款。”
“也是的。这借钱盖楼,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不然怎么办?上面不拨款,那老旧的五层楼不更新换代,省院比市一级医院还不如呢。 ”
“省院是不如市院啊。那些市院,都有市政拨款扶持的。省院就剩个招牌了。”
“小尹,你想不想回内科?”陈文强放好饭碗擦手。
“回内科干什么?我都习惯了长白班了。再说了,你看内科哪儿需要离开十年的副高回去指手划脚?人家不说,我自己都要脸红呢。”
“也不是去临床。老舒下一步可能去咱们省城这家专升本的医学院做校长,你去教研室,你想想怎么样?”
“去教研室?去哪个教研室?”
“看你自己的意愿了。就这么在理疗室埋没了你的才干,小尹,你的牺牲太大了。”
“你让我想想。你说我是不是去诊断教研室或者新组建的科室,比较好?”
“嗯。我看行。”陈文强很赞同。
“不过,要去学校的话,是不是我得先把英语捡起来啊?”
“是。不如你和我一起考试算了。就当是预热呗。”
“你是真想我去学校,还是拉着我陪你考试啊?”小尹皱眉问。
“我想你和我一样做教授、带研究生啊。比翼齐飞。”
一句话让小尹想起俩人年轻时候的誓言。她保养得姣好的面容熠熠生辉,双眼里闪动着感人的光芒。“好,我陪你一起考试。反正咱们闺女也知道使劲了,她能保持住这样,考上医大没问题。再不济还有金州医学院、专升本的省城医学院接着呢。”
陈文强说通老伴儿一起考试立即满意了。最起码几个月内,她不会再纠结在20年后的就医问题上了。
冷小凤鼓足勇气在三十夜里向范主任说了自己借钱之事。果然是吴冬说的那样,因为吴双的缘故,范主任没说自己半个不字。只点点头很平静地说:“嗯。我知道了。吴冬,你返校前把事情处理好。”
她淡漠地接受了冷小凤的再没有下回的保证。
但是接下来的初一早饭后,冷小凤再也没有想到范主任会采用另一种方法,收拾吴冬。姑且算是收拾吴冬吧。
她要考考吴冬,看看吴冬这半年的学习学得怎么样。
吴冬站着答,冷小凤可以坐在一边捧着书本给吴冬提示、帮着吴冬做笔记,记录她给吴冬做的讲解。冷小凤鉴于自己寄钱回娘家的事儿,急于向吴冬表示自己对他心意的感谢,自然就捧着范主任那本厚厚的《临床医生用药指南》(有二版《药理学》教材几倍厚),尽职尽责地记录、做提示。
范主任是很体贴冷小凤的。比如她讲了二三十分钟,就给冷小凤几分钟起来活动活动。这时候会给吴冬做个小结。一节课不到一小时,还给他们小两口休息十分钟。可半天考问下来,别说吴冬的脸变绿了,就是坐着旁听的冷小凤也吃不消这么大量、细致入微的考问了。
然后范主任喊吴主任一起去做饭,大度、体贴地让冷小凤去休息,让吴冬去看冷小凤给他做的笔记。冷小凤开始做的笔记潦草,她只能在吴冬复习的时候坐一边讲解。吃完饭,别人都去休息了,吴冬得先整理笔记。
冷小凤靠在床头说:“我以为医院的药剂科就照着处方发药呢。妈怎么记得这么多的药理啊。很多我都叫不准了。有些是成人的、儿科不用的药,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天,那本书,我的天,要是上学的时候是用那本指南做教材,我估计自己可能要宕了药理学这科了。”
“药剂科哪里是照着处方发药这么简单。比如给生育期的女性开了甲睾酮片,谁坐在窗口发药,自然要去问问开处方的大夫,患者的性别是不是划错了。给男性患者开了生育酚、或者是给儿童开了,都要找处方的责任人问清楚再给药。
至于药量超过限制,门诊只能给三天药量,但处方按最大剂量给的,也要问问处方的责任者原因,并在处方背面做注释。”
“那岂不是药局的人要记得全部药品的每日最大剂量?”冷小凤心里怎么想,也就怎么问了出来。
“是啊。不仅是这个,就像刚才问到的拮抗药物,要是出现在一个人的同一张处方上或者是同时交来的两张处方上,哪怕不是一个名字,都得去找开处方的大夫给个合理回答了。还有,我妈和萧主任会不定期地抽检门诊和住院患者的处方。那个不是检查大夫,而是检查药局有没有发现大夫处方不合理的。”
吴冬从冷小凤凌乱的笔记上抬头,闭着眼睛、揉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继续给冷小凤讲解药剂科的工作。
“病房的药方每天也都要审核的。常规用药一般在划价的时候,就一遍审核过关了。非常规用药,得告知组长才能发药。如果剂量等存在任何疑问,就是我妈或是萧主任的责任了。即便药局发下药了,他们也会电话找科主任、找病房大夫询问的。”
“这个我知道。我们大夫的处方下去,责任护士先会过一遍。不常用的药,会问剂量、用法;领了药回来,处置班的也会来问的。”
“所以,”吴冬弹了弹冷小凤记得笔记说:“我要是把妈这些问题一点不错地都答好了,我明年就可以参加小组长的考试了。妇儿中心那边肯定会像内科中心那样设置住院药房窗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