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的男声合唱提前了。小高为了保住彩排的秘密,在省院各科间飞奔了小半个下午, 挨个人当面通知到:下班即去大会议室彩排。
他们这个压轴的节目在第一个彩排。其他人的时间则安排在晚饭后的六点半。干诊赵主任因为一直辅助小高排演节目, 也得到通知先去大会议室。
“赵主任, 你别说出去啊。那双人舞的出演者要保密到演出时的。”
“好好, 不说。你这丫头也够费心思的了。要不等你卸了团委书记, 就来我们干诊吧。”
小高摇头, 去干诊做护士长有什么好的!她早想好了自己的去处。在机关呆了这几年后, 她想在卸任团委书记之后能留在院办做副主任呢。
所以她一边煞费苦心地筹备国庆节的例行文艺演出, 一边积极地配合唐书记的集体婚礼工作。今晚完成彩排后,明天中午还有一个集体婚礼出场顺序的彩排呢。
李敏和莫名按着与小高约好的、比男声小合唱成员提前半小时的点儿, 准时到了大会议室。俩人的白大衣里面穿着在李敏的值班室里就换好的演出服装,除此之外, 她俩还要在舒院长那些人到来前, 突击完成各自的舞台化妆。
俩人一人一个小圆镜,全神贯注地对着镜子快速地往脸上勾画、涂抹……现在一个是往上眼皮和眼尾, 已经勾出轮廓线的地方抹绿色珠光眼影粉、一个人则在相同的位置抹紫色的珠光眼影粉。
俩人紧紧盘在脑后的发髻,也撒了不少的亮粉。深色的眼线、加浓加密后像黑色帘子的眼睫毛、魅惑的绿色紫色眼影、白了一层的脸蛋,在鲜艳红唇的映衬下,硬是将平日清丽文雅的气质, 改变成了天差地别的另外一种气韵。
梁主任作为李敏和小高特别邀请的彩排嘉宾,也提前到了大会议室。饶是他知道是李敏和莫名跳双人舞, 还是被俩人的舞台妆扮镇住了。
“你俩这是要参加正式的文艺汇演?”他挑好听的话问。
李敏笑笑回答他:“彩排和正式演出差不多少。我们俩答应小高了, 肯定就要做到最好了。”这样的舞台妆是俩人商量许久才确定的, 为的就是怕走清雅路线, 压不过后面谪仙般的舒院长、还有那些帅哥们。
毕竟省院的女大夫和护士比男性多。
莫名却说出俩人的心里话:“要是我们俩的扮相不能先声夺人,压不下后面伴唱的那些帅哥们,不成了给他们的小合唱伴舞了。”
梁主任失笑,这样处处要做到第一的行事风格,还真符合这俩姑娘平时的工作作风。他早听说这莫名在内分泌也是工作拿得起、做事儿不让人的,与她老师罗主任的风格、步调出奇地一致。
小高始终笑眯眯地看着李敏和莫名化妆,等她俩捯饬好了说:“白大衣给我吧,我替你们俩拿着。”
莫名就说:“你别沾手了,我挂去窗户那边。在病房里滚了好几天,要多脏有多脏。要不是为了遮掩里面的衣服,我都不穿过来了。”
俩人脱了白大衣后,露出里面的演出服。圆领浅粉色的蝙蝠长袖衫,轻薄的弹性面料展开后,有乘风飞起的感觉。但这衣服的腰部不仅扎进白色的舞蹈裤里,下摆还与裤腰临时缝到了一起。免得动作太大时,衣服上窜露出腰部。
这是莫名专程跑回医大,找艺体老师帮忙辗转借来的。
白色的散腿舞蹈裤,与姑娘们常穿的脚蹬裤是一类的材质。但质量好很多,弹性也比她俩的训练裤要好。裤脚下面是俩人自己加缝白色的寸带,这是专门留着踩在脚下和舞蹈鞋之间的。这裤子是她俩个人掏钱购置的。
她们的手心里是从袖口顺出来、缝在袖子上着的粉色丝带,这丝带是要挂在中指上用来固定衣袖。不仅手心,手背上还有粉色丝带扎好的一朵绢花,一端挂在中指另一端要别在袖子上。
固定好衣袖,俩人开始转脖弯腰活动四肢。小高适时地放了伴奏带,俩人活动了一会儿,试着在前面那块儿小小的空场儿跟着音乐起舞。
因为舒院长在每次练习的时候,都会提前三分钟来。所以其他人也秉承不要比舒院长晚到的信念,一般会提前五分钟到大会议室。前后差不多同时走到大会议室的、小合唱团的老少帅哥们,听着音乐声从大会议室里传出来,都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推门就看到令他们惊艳的一幕。
不大的台子上,两个腰肢婀娜的粉白身影在翩迁起舞。举手的柔美和抬腿的力度,让人惊诧她们是怎么将“刚与柔”完美捏合到一起的。
当最后一个造型摆出来的时候,一个弯着纤腰却努力地向上伸出一支手臂,其蕴含的不甘、祈求、祷告意味,呼应歌曲的意图简单明了;另一个单足站在其后昂首,视线跟随着交错上扬的手臂,通过直直的脖颈、抬起的直指向空中的长腿、绷直的脚背,诉说出祈求之外的、决不认输的抗争决心。
“好!太好了!”赵主任站在进门的地方,先拍巴掌大声叫好。
小高看她俩排练很多次了,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被感动。她跟着赵主任轻轻拍手,在李敏去拉弯腰的莫名时,也跑上前说:“李敏,莫名,你俩跳的太好了,太好了!我没见过比你俩跳得更好的呢。”
前后脚进来的老少帅哥们也被她俩的舞蹈打动了。这时候才看清化了舞台妆跳舞的人是李敏和莫名。
舒院长是最后一个到的,只看到她俩结束时的那个造型。惊诧之余他不忘先关上门、插好,再笑着问赵主任:
“老赵,现在开始彩排?”
“好啊。”赵主任巡视一下大会议室前面这不大的位置,抬手指:“你们一个位置是站在窗口那儿,另一个位置是站在进门这儿。都是侧后方,按着原来的队列站成一排好了。”
小高立即提醒他说:“赵主任,音响是放在窗口这边的角落呢。”
关主任就笑:“那咱们就站在这儿把门了?恐怕到时候看演出的人太多,这大会议室容纳不下,咱们站在这里要挡视线啊。”
“是啊,长得再帅好看的也是脸、不是后脑勺。”梁主任打趣这些人
赵主任笑叱了梁主任一句:“你这老不死的跟来捣什么乱。”
“我是特邀嘉宾,专门来看演出效果的。”梁主任顶赵主任。“老赵,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不如你们在后面靠墙站一排,给小李和小莫做陪衬算啦。你想想要不靠墙站着,她俩就没地方跳舞了。
反正你们也是给她俩跳舞做伴唱的。”
事儿是这么回事儿。可是站在那个庆祝国庆的横幅下面,也太委屈省院的这些老少帅哥们了。
杨宇却不在乎自己站那里,他按着梁主任的指点往后头站过去。杨大夫笑着叫儿子:“快回来,还没商量好站哪里呢。”
“一会儿别的人该来了。这节目就没法保密了。”杨宇是对父亲解释、也是提醒还在为站位讨论的父辈们。
舒院长就说:“咱们先站在后面唱一遍,老赵、老梁你俩看看效果怎么样,然后再讨论具体站那儿吧。”杨宇这小子倒挺有眼力见、还知道该以什么为先。舒院长一下子记住了他。
关主任站过去就开玩笑说:“一会儿你们都给我闭着眼睛唱啊。不然光顾着看我师妹跳舞,唱错调了就丢脸啦。”
小高跑过去,调好伴奏带的位置,看着赵主任、等他的示下。赵主任抬起胖手、十根短粗的胖指头动动,帅哥们都习惯性地清清嗓子、准备开唱。
梁主任走去电箱那边,打开盖子啪啪按下不少开关,只留了舞台这一处的灯光,然后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去,翘起二郎腿,美了巴滋地说:“这才是独享歌舞的美妙夜晚。”
音乐声响起,舒缓的前奏中,李敏和莫名跟着音乐慢慢启动。俩人伸出的手好像带着诉不尽的渴望,继而缠绕的手臂又像含着难诉说出口的祈求。
“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男生小合唱开始了。小高调低了音量,这也是她最近几天练好的。既保证合唱成员和舞者的位置能听清楚音乐的伴奏、又不会让音乐掩盖了他们美妙的歌声。
用赵主任和罗主任的话讲,就是要达到类似无伴奏合唱的效果。
“多少祈祷在心中。”
赵主任说的果然不错:关主任、杨大夫和王大夫的声音更饱满、唱出来的感情似乎比其他人更浓厚。
翩翩起舞的佳人、近在咫尺之内,忽而慢如闲庭之雅鹤轻抒缓舞、遽尔快如长空之惊鸿腾跃回翔……
赵主任觉得自己早就波澜不惊的一颗心,随着俩姑娘的舞蹈动作,跳得要失去原来的节律了。他想把视线从俩姑娘身上移开、想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歌声里……徒劳无功后,他意识到再想辨别出那九个人的各自声音——是不可能的。
他几步退到梁主任身边,放弃对小合唱男声的监督,专心地沉浸在美妙的舞蹈动作里、专心欣赏力量与柔美结合的新式舞蹈动作。他任由自己那颗沧桑的老心,跟着青春正好者的曼妙舞姿荡漾。
一曲结束,他侧脸看着仍沉浸在舞蹈中不能自拔的梁主任说:“真考验他们几个的定力了。”
梁主任被他打断了遐思。他觉得看这遍的感觉比刚才更好。这个男声小合唱给双人舞增添了更多的味道。但他习惯性地与赵主任抬杠:“嘁。你那是以己度人。我跟你说跳得再好,将来也是骷髅,百年后都是骨头架子。”
“可你等得到那时候吗?你早被烧成灰了。”
“我捐遗体给医学院。”梁主任不认输地杠上了。
赵主任撇嘴,转头坐正再度鼓掌、大声叫好。“小高,你可以将这节目报去参加文艺汇演了。啧啧,是咱们院长带队呢,绝对能把其他医院压下去。”
舒院长笑笑说:“老赵,老梁,我们站后面合适吗?”
“合适,非常合适。恰如其分地展现了你们作为陪衬帅哥该有的英姿。不愧是我们省院百里挑一的老少帅哥。”赵主任笑嘻嘻地开玩笑。
“小高,怎么样?”关主任问:“咱们这彩排表现的合格不?”
“太好了。到时候演出就这样。”小高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还有你们要记得演出时穿白衬衫、黑裤子、黑鞋子啊。赵主任我觉得他们今晚唱的比平时要好。”
“那是他们今晚没吃饭呢。”赵主任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隐下后面那一排人是被舞蹈刺激到了。
小高不懂,李敏和莫名也不懂,看着赵主任不知他说这么一句话的意思。
“饱吹饿唱。吃饱了是没劲唱歌了。饿着才能唱好。行啦,今晚就这样了,你们这个节目过关了。”赵主任肩负着每个节目的艺术指导工作。
一听过关了,莫名和李敏就开始套白大衣、戴眼镜、戴帽子和口罩。俩人动作之迅速,且很快把自己遮掩起来的行为,倒像做了什么怕人看见的事儿。
李敏向舒院长等人告辞后拉着莫名,还不忘商量梁主任:“梁主任,你帮我去科里看一会儿啊,我得回家好好卸妆。”
“好啊。”梁主任本来想今晚舍了晚饭把所有节目先看一遍呢。见李敏开口就与大家伙招招手,与李敏和莫名一道先离开了。
王大夫与杨大夫这一年处出来革命的、战斗的同“情”之谊——同是离婚之情谊。
走到急诊和病房的分岔路口,王大夫撞一下杨大夫的肩膀说:“老杨,这次唱歌没白练啊,比别人多看了两次双人舞。不参加小合唱,咱们没可能有这么近的观赏位置。”
杨大夫碍着儿子在身边,假装没看懂王大夫眼神里别的意思,含糊地应付他道:“是啊是啊。你今儿个什么班?”
“今儿个轮到我值班,我这就得回急诊了呢。哎,我这几天一直要找你、也不得空问你的,你报名十一的集体婚礼没?”王大夫这几天都不得与杨大夫私下说话,今儿个好容易得空儿了,也顾不得杨宇跟在杨大夫身边了。
杨大夫在王大夫促狭的夹眼里摇头:“没这么快呢。走啦走啦,我回病房了。”
王大夫却拍拍他的肩膀:“老杨,你还当自己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啊,结婚前要处个一年半载的、要了解这、了解那儿的。
他m的,那什么了解都不如脱光了来得真切。”
“你瞧你说什么呢。把孩子带坏了。”杨大夫不满王大夫胡咧咧。
王大夫不以为然地反驳杨大夫:“他多大了?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爹了。”他朝杨宇夹下眼,嘴里说的更露骨。“要是脱裤子以后的那点儿事儿不和,再了解什么都没用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到底还是顾忌了杨宇在边上,收回嬉闹的神色正经地说:“老杨,你要能听进我的话,你就赶紧借着集体婚礼这东风,把事情办了。别还想着以后要摆酒什么的。到时候闹出来什么麻烦,你可怎么收场?是不是杨宇?你好好劝劝你爸。”
王大夫说完话不等杨大夫表态,就加快脚步往门诊那边转了,留下杨大夫有点儿不自在地对着儿子。
他略尴尬地轻咳一声,说:“小宇,我没想这么快结婚。”
杨宇却说:“爸,我王叔说的对。集体婚礼我妈不敢去闹场的。你该和罗主任结婚就结婚吧。”
被催婚的杨大夫,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样高大的儿子,干嘎巴嘴说不出来话。
“爸,你别想那么多,你该结婚就结婚了。总住在单身宿舍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杨宇认真地劝说父亲。别看爷俩楼上楼下地上班,要不是有这个小合唱,杨宇未必能每天见到父亲的面,除非他特意去找人了。
杨大夫深吸一口气对儿子说了实话:“小宇,我已经搬到罗主任那里去了。”
“那你这次报名集体婚礼了?”
杨大夫顾左右儿言他:“她女儿住校了,只有周末才回家。”
“爸,罗主任她女儿反对你们结婚吗?”该反对的也是自己和妹妹才是啊。
“那倒没有。罗老爷子现在还不能恢复正常行走,我住过去也好帮下忙而已。”
杨宇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有点儿不可思议,嗯,是不靠谱了。他虽然年轻,也明白罗主任的父母都允了父亲住过去了,那剩下的结婚、办婚礼的事儿,该是男人积极提出来的了。
“爸,你该和罗主任去领结婚证、然后参加这个集体婚礼的。这对你和罗主任、对我妈还有我和妹妹都好。”
“嗯嗯,我明白,你赶紧回家去吧。我还要回科里一趟。”杨大夫落荒而逃。
他不好意思和儿子说,在住进罗家之前就已经领结婚证了。上次罗英出面邀请医大过来的那几个科主任、还有石主任打着燎锅底的旗号小聚,实际是庆祝俩人领证之事。
没好意思和大家说明罢了。
但要不要参加集体婚礼呢?如果去,自己和罗英就是年龄最大的一对,那也太引人瞩目了。他想了又想,决定将这个问题交给罗英去选择,或者说交给罗英她妈去决定——他看着就有点儿害怕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整起人来,简直一套一套的、防不胜防。
罗老太太得知杨大夫要唱完歌才能回家吃饭,人家干脆没炒菜,对着先打电话回来报信、下班了还只换了一只拖鞋的闺女说:“你等会儿再炒菜,先把外面晾的那些衣服收回来。”
“妈,我上班一天也挺累的了。不给饭吃还要我干活?你这是恶婆婆不是亲妈。”罗主任开玩笑:“你这是有了姑爷就忘了亲闺女了。”
罗老太太笑咪咪的:“你哪有我姑爷长得好看。我人老了,就喜欢看个年轻英俊、精神神的后生。”
“妈,”罗英穿上鞋子准备出门,回头又对亲妈说:“我爸在后面听着了,你看我爸都不高兴了。”
罗老头这时正躺在厅里唯一的摇椅上,伤脚打着石膏,搁在摇椅前面的脚凳上。闻听妻子和女儿的对话,他继续迎着夕阳眯着眼睛笑,看着妻女斗嘴不搭话。
罗老太太回头瞥一眼老伴儿自得的样子,得意地向女儿炫耀:“你爸比我还稀罕他呢。英啊,要不是有小杨在,咱们娘俩还真伺候不好你爸。”
“那是。要不要他个男子汉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