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李敏看啤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最先提出要离开。
“师兄师姐,我回去了。今天才收了一个直肠癌的,得回去看看书。”李敏对柴主任和刘主任实话实说。
对于才毕业不久医科生来说,再好的记性,收到新病历时,翻开书复习一遍相关内容,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哪怕工作了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下班后最常干的事情还是读书——巩固基础知识、提高专业技能,伴随了从事医疗行业这些人的一生。
再一个就是老主任们喝的高兴了,胡勾八扯的那些杂事儿,她真的不感兴趣。
梁主任与其说是酒色上脸,还不如说的开怀。就是这样还不忘提醒李敏一句:“白天的事儿,谁问你也不能说。不然明早就会传回到院长的耳朵里,对你影响不好。”
李敏赶紧应承下来,“梁主任放心,不会和别人说的。我明白那事儿的轻重。”
穆杰站起来说:“我送李大夫回去。”
李敏急忙婉拒:“宿舍楼离这里不远,都在医院这一片的住宅区,人来人往的,不用送的。真不用送。”
柴主任支持穆杰。“这时候外面哪里还有人走。师妹,让穆杰送你回去,我们这些人也放心。”
刘主任不吭声,别人看热闹一样不帮腔,李敏推脱了一句后,只能莫可奈何地任由身边缀着个有着威慑力强大的军人。她几乎是小跑一般地下了楼,然后快步往宿舍走。
黛色的天空中,悬挂着接近满月的玉盘,散发着清冷皎洁的光辉。虽然刚过了晚上八点钟,但是明显降温的夜晚,果然见不到什么人在外面走动了。
寒冷季节在北方的秋夜里,把前几天还在饭后散步的人们赶回家中。他用这样静悄悄的方式,宣告由他统治的季节要到来了。
“你害怕我?”穆杰人高腿长,李敏比平时快了不少的脚步,对他来说简直轻松的如小菜一碟。不说他的两步能抵得上李敏的三步,反正这样的行走速度不影响他的呼吸和说话。
沉默地疾走了这一段路,宿舍楼已经在望了,李敏在心里庆幸自己今天没穿高跟鞋。见穆杰这样问她,只好放慢了脚步,平息一下气息才回答:“没有。”
“那你干什么像逃跑一般?”
“逃跑?没有啊。”李敏立即矢口否认,然后为自己找借口说:“不快点儿走会冷的。”
穆杰点头,拖长声音“噢”了一声。然后又说道:“我侄女说我吓人,不肯让我靠近。我稍微离她近点儿,她就哭。我还以为你和她一样是女孩子,都怕我呢。”
李敏侧头看穆杰是很认真地在抱怨,语气里满是不甘甚至带了一点儿委屈,想想柴主任说过他表兄弟们与他同年考上的大学,想必他侄女最大也就是刚背书包吧。
于是开解他道:“听说战场下来的军人,身上都带有杀气。你侄女是小孩子,可能比较敏感吧。”
其实她更想说的话,碍于穆杰是保家卫国的军人,而难以说出口罢了。
“真的吗?我才去老山的时候,也发现替换下来的那些士兵,和我带上去的很不同。可能就是有你说的所谓‘杀气’了。”穆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又叹息道:“我们这些人,杀红眼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可以说每一枚军功章都是敌人的尸体堆积的,但是……
唉,就我们这样‘杀过很多人’的,身上积累了不知多少的杀气,是不是很令人不安?李大夫你说,我们是不是往后都难与你们正常人交往了?我是不是也难再回到社会正常生活了?”
李敏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会的。你们是为国作战的军人,不是那些杀人犯。等人们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蓄积了这样的气势后,平民百姓对你们只有敬重的。”
“那你会不会躲着我?”俩人放慢了脚步说话,穆杰干脆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李敏的脸,很认真地问李敏。
李敏也只好跟着停下了脚步。在穆杰逼视的目光下,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她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人是保家卫国的战斗英雄,是那个“谁我们最可爱的人”中的一员。她后悔没有多看点儿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在穆杰这样的ptsd患者面前,不能提供有效的帮助,但她也知道该选择怎样的正确回答。
“那就好。谢谢你,李大夫。”穆杰在月光下露出了他的八颗白牙,很认真地向李敏道谢。他的声音醇厚,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力,既不同于李敏读书时代的男同学,也不同于偏中性的、省院的那些男大夫们的说话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