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像個哥們兒似的拍拍何天寶的肩膀,說:「國共的事情是大人物決定的,
你我兩個小角色,要想在這北平城活下去,就真的要精誠合作了。」
何天寶又吸一口煙,遞還給賈敏,說:「哪邊是出口?」
賈敏說:「正好,你回北平這麼久,還沒逛過東安市場。」
「你天天逛,要是你不想回家,不如我們去個遠點兒的地方?」
「你不懂,我們老北平就是這樣的,東安市場天橋什剎海就這麼幾個地方天
天逛,可天天逛也不膩。」
金魚胡同西口對面是家叫潤明樓的飯館,飯館門口一片空地,聚了許多人,
有五六攤子江湖藝人,說相聲的,拉洋片的,還有一伙摔跤賣大力丸的。何天寶
和賈敏東看西看了一會兒,何天寶看不出什麼名堂,賈敏給他解說這其中的種種
講究。
再往前走,鑼鼓聲更大,是間戲園子,叫吉祥茶園。過了吉祥茶園就是東安
市場,說是市場,其實更像是個小型的街區,高高低低鱗次櫛比建了許多商鋪。
在何天寶看來,這裏面其實都不如外面熱鬧,多是買賣鋪面,賣水果的賣蜜餞的
賣針線的賣香煙雪茄的賣舊書的賣古董的賣西洋望遠鏡的……
何天寶雖然心不在焉,卻也看出這東安市場確實有水準,單是這家香煙鋪,
歐美流行的香煙雪茄應有儘有,跟法國的 TABAGIE不遑多讓。賈敏邊自己看邊給
何天寶解說,興奮得像個難得有機會出閨門的少女。
何天寶有點奇怪,小聲問:「你不是一直在北平潛伏嗎,怎麼好像多少年沒
逛過街一樣?」
賈敏說:「我也是剛調回北平,之前我在……在北面受訓和工作了幾年。」
何天寶知道她工作的地方不是蘇聯,就是被日本佔領的東北,雖然是個刺探
情報的機會,他卻忽然不想多談媽媽從前的人生,隨口說:「世道不靖,你看算
命的生意多好。」
對面是家賣西式點心的房子,房前另有一排露天攤位,有賣香水的賣梳子的,
還有一個小棚子,旁邊豎着條白布旗,上寫「問心處」,裏面坐着個老道。那老
道忽然指着兩人開口,老道聲音極洪亮,在這人生嘈雜的市場裏,硬是清清楚楚。
他叫道:「兩位命中有子卻無子,其中玄機,說破了一文不值,說不破的話三五
年都別想抱上兒子。」
賈敏繃起臉,拉着何天寶走過去,何天寶不知改作什麼表情,賈敏已經斂容
端坐在老道對面,認真地說:「活神仙,請您指點了。」
老道大模大樣地從桌子下面搬出一堆法器,羅盤飛星,沉甸甸的閃着金光,
好像全是黃銅打造的。他問了兩人生辰八字,賈敏把自己說小了十歲,老道非常
認真地算了半天,說:「我之前竟然算錯了。」
何天寶真恨不得自己是《封神演義》裏的土行孫,遁地而去,賈敏卻滿臉興
奮湊過去地問:「您算錯了什麼?」
「別怕,我說了你們倆命中有子,這話沒錯,錯的是我看你們的面相,本來
覺得有些衝克之處,現在仔細一算,竟然沒有,你們放心回去吧,到明年春天,
如果還沒懷上,你們回來砸了老道的招牌。」
何天寶說:「你又沒有招牌,只有一塊布。」
賈敏作勢拉了衣袖一把,說:「當家的,別跟老神仙亂開玩笑——老神仙謝
謝您了,卦金多少?」
老道捻須微笑,說:「算卦看的是天命,講的是誠心,老道從不跟人討價還
價的,兩位看着給就行了。」
賈敏拉拉何天寶,示意他給錢,何天寶掏出一塊錢給了老道,賈敏拉拉他衣
服表示太少,何天寶不理,賈敏自己又補了兩塊錢。老道眉開眼笑又說了一大篇
吉祥話,目送兩人離開。
兩人走出好遠,一起笑起來。賈敏低聲問:「原來明年我老人家就要做奶奶
了,我有那麼老麼?」
何天寶看着她,說:「你才二十九歲麼,哪裏老?」
兩人走過漆器鋪裱畫店玩具店絨花攤,前面是市場南花園,裏面還有保齡球
館和臺球館。何天寶問賈敏會不會打臺球,賈敏說在蘇聯時玩過。何天寶提出玩
一盤,賈敏反對,說他亂花錢,何天寶說反正是國民黨反動派的錢,賈敏就同意
了。
兩人進去找了個臺子,剛一過招,何天寶心中暗叫上當,賈敏開球之後連打
五個球落袋,都沒讓何天寶插上手。
「你輸了,晚飯你請。」
「沒問題,只要你帶我找一家小食堂這種水準的館子。」
「只要你結賬。」賈敏開心地笑,眼睛彎成兩條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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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二天開始,何天寶上午在金啓慶的陪同下找房子招人辦商會,午後就和
賈敏四九城兒的吃喝玩樂,晚上去聽戲看電影,不到八九點鍾不回家。一切都是
賈敏帶路,他結賬。表面的理由是家裏有竊聽器,實際上兩人都很享受這種仿佛
一起旅行的感覺。兩人絕口不提往事,就像一對因工作臨時搭檔的酒肉朋友。
七月底的一天,天氣極熱,外面下火一樣。兩人下午沒有出門,躲在家裏,
賈敏穿了件很薄的睡衣躲在房裏,守着冰桶聽收音機。何天寶每小時衝一個冷水
澡,衝完了就光着上身只穿條大褲頭坐在門洞的陰影裏打盹。
這樣的天氣竟然有人敲門,是那位孟先生派家裏的車夫送來請柬,他們新買
了處院子,要舉行入住舞會,同時也是平津留法學生會的年會。
何天寶拿着請帖發愁。
賈敏問:「擔心遇上熟人穿幫?咱們露個面就走。畢竟幾年不見,他們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