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起挂掉穹苍的电话之后, 看着界面里的游戏,也没了兴趣,切屏退出, 起身活动手脚。
他站到窗户前面,目光从楼底的花坛移动到远处的树影, 又毫无目标地往其它地方乱转。他在同一个地方毫无意义地站了五分钟,还是做了决定,深深吸一口气,返身回去,拿起手机,翻找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方起关上窗户,让背景里的杂音可以消失。
“喂老师。是我, 方起。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
“没什么别的事, 只是问候您一句,顺便想跟您了解一下穹苍的情况。”
“哦她没什么问题,她很好。只不过,我对档案中缺失的一段信息感到有点困惑, 穹苍本人不大愿意提及,可这样会影响我判断的准确,所以是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不知道您清楚多少。”
“没什么别的事情, 我一直好奇心强烈, 您知道的。”
……
“我想知道,穹苍的大脑当初为什么会受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脑功能出现异变的?她为什么对此隐隐有些避讳, 从不跟人提及?还有, 她是否对黑暗有着强烈的恐惧?说实话,我对于她年幼时期坚持选择自己生活也感到有点奇怪,她在抗拒的到底是什么?”
对面低沉浑厚的男声从扬声器里响起:“穹苍不是对黑暗有着过于强烈的恐惧,她可以在黑夜里正常行动,属于正常情绪波动的范围,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她其实怕黑。但是黑夜加上一些别的因素,会让她出现一定的应激反应。”
方起沉吟:“那……”
对面的人道:“许多心理上的问题,都是童年时期所遗留下来的伤痛,只不过,穹苍对治愈这种疾病一直表现得不够积极。”
方起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对面的人感慨说,“因为人类的感情矛盾又复杂……”
·
周三,方起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驾车前往公安局。
何川舟准时在会议室里等候,将房间号发给了他。她手下的一干队员也已就位。
众人在长时间加班后难得迎来了可以摸鱼的空隙,正觉得开心,个个姿势懒散地瘫在木椅上打瞌睡、玩手机,或小声聊天。他们对穹苍是否加入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双方之前都不认识,只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谢奇梦坐在角落,面色凝重,低头不语,显然不在状态。
何川舟翻开面前的文件,手里握着一支笔,咔哒咔哒地按着响声。
谢奇梦抬手看时间,就听何川舟说了一句:“不要急。”
谢奇梦又将手放下。
何川舟放大声音,似乎是在对着众人,其实是对谢奇梦说。
“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就及时问。如果以后顺利合作了,我不允许组内出现猜忌或排挤的情况。”
“有必要吗?”谢奇梦忍不住道,“这样的会议真的有意义?心理评估能够证明多少事情?”
何川舟望向他,说:“有没有意义,等谈过之后才知道。每个人把自己的道理说出来,没有道理却固执己见,那就叫偏见。我们的职业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偏见。”
众人安静下来,将注意力投向这边。然而两人却不说话了。
一名队员耸耸肩,尴尬地做了个鬼脸。
不多时,他们约的人也到了。
方起推门进来,看见一成排坐着迎接他的警察,勾唇笑道:“大家好啊,这么热闹,别是鸿门宴吧。”
他不用招呼,自行选了个相对众人的位置坐下。
被一排警察盯视,普通人难免会觉得不自在,方起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你们想从什么地方开始走流程?一般来说我的咨询费用是很贵的,但这一次可以给你们开个特例。不过对于一些莫须有的指控跟污蔑,我是不会容忍的。如果涉及不必要的隐私,我也不会进行回答。”
何川舟说:“再等一等。”
“还有谁?”方起摊手,“开大会啊?”
何川舟:“三夭的负责人,也是我们的合作顾问。”
方起:“哦。”
没多久,又有一人推门进来。
果不其然是贺决云。
他看见方起,诧异地挑了挑眉。两人目光相对,贺决云眼里的困惑愈浓。
方起说:“贺先生,又见面了。”
贺决云笑道:“是有什么很重大的事要宣布?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他也选了个左右无人的位置,坐在何川舟跟方起的中间。
“既然人到齐,那就开始吧。”何川舟说,“今天请大家来,是想要再对穹苍做一次心理评估。”
贺决云闻言不是非常高兴,余光扫向谢奇梦,说:“这样……不大合适吧?穹苍并不是嫌疑人,也没有作案的可能。”
何川舟:“是我的要求。”
贺决云正要说话,旁边方起接话道:“也是穹苍的要求。”
贺决云闭嘴了。
方起幸灾乐祸道:“怎么?她没跟你说啊?”
贺决云说:“她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要知道的。她总不能做什么事都要向我报备吧?浪费口舌。”
方起一脸欠揍道:“可你满脸写着不高兴。”
贺决云:“我面瘫,懂吗?”
方起:“理解。”
何川舟无视了二人的争吵,说道:“我希望让穹苍加入我们的队伍,一起进行调查。在这之前,最好是能将彼此之间的误会都消除干净。”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两份资料:“这是我们之前调查过的穹苍的履历。”
她把资料分别发放给左右两人。方起没有拿,贺决云狐疑地打开看了一眼。
方起说:“诸位质疑我的实力,我是不认同的。我再重申一遍,我的心理评估报告真实可信,只是我不认为应该把客户的所有隐私都写到文件里去。”
“你的职业要求我没有意见。”何川舟示意道,“你不看看吗?”
“我不用看,我知道。”方起表现得十分坦然,“我也知道你们想问的是什么。”
贺决云正看到一半,因简洁文字所描述的内容感到一阵压抑心惊,闻言抬起了头。
方起表情严肃起来,两手交握,摆到桌上。
“既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们就直接略过无关紧要的前奏好了。我先回答你,关于穹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问题。”
何川舟颔首,贺决云也暂时放下手里的东西,等他陈述。
方起说:“诸位应该知道,穹苍的母亲祁可叙,在她六岁左右去世了。祁女士生前因为受到丈夫离世的打击,精神变得不大稳定,独自照顾穹苍显得力不从心。可是她一直抗拒他人的帮助。并远离了所有与丈夫相关的亲属。”
“我理解一位女士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与压力,她在教育穹苍的过程当中,的确有一些不正确不合理的手段,乃至是可以称得上偏激的保护。但是,我相信她内心是希望可以照顾好穹苍的,在她保持清醒的时候,她还是履行了部分^身为母亲的责任。”
“祁女士去世的原因,警方给出的通报是自杀。而在她死亡之前,她用一个木质的摆设,砸伤了穹苍的脑袋,然后将她独自丢在家中,夺门离去。穹苍当时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清醒,只是无法求救。她从客厅一路爬到了门口,在坚持了12个小时之后,才终于被警方救出送去医治。”
周围传来几人压抑的抽气声。
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段经历,可是当单纯的文字被描述成画面,并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时候,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