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蹑手蹑脚地到了榻前,却是眼泪模糊,低泣道:“老爷,少爷的事,您就别管了,你的身子都成了这个样子,大公子又远在江宁,这个家还指望着老爷撑着呢,衙门那边只是枷号,也就三曰能放回来了,小少爷虽然要吃些皮肉之苦,可是姓命总能保全。”
“这狗官!”张太公又是大怒,说是说皮肉之苦,可是张太公却是知道,自己那幼子自小养尊处优,枷号三曰,还三曰不能进食,这一番折腾,天知道最后会落下什么病根。
更重要的还有那衙门强加于张家的耻辱,张家在钱塘已历经数代,最盛时好歹家里也是出过进士的,虽然这几年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可在钱塘县那也是呼风唤雨的世家,到任的地方官员,哪个不要毕恭毕敬?偏偏这一次不但连一对贱役父子掰不倒,反而搭上了张家的少爷,想想自己的儿子带枷在衙门口被人围观,张太公便感到一股奇耻大辱蔓延全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立即去信,把大公子叫回来。还有,叫人去仁和县、去知府衙门里走动。”张太公想了想,又道:“张胜,你亲自去一趟江宁,此仇不报,张家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钱塘,在这杭州立足?”
张太公眼睛一张一合,呼吸越来越急促,随即冷笑道:“可恨,可恨!”
张进安慰道:“老爷还是注意身体的好,其他的事,小人自会安排。”
张太公这才吁了口气,不过很快,外头便又是锣鼓和唢呐声喧天,一阵阵哀乐传来,这一次比起开张那一天更至善至美,连哭声都有了,哭声是滔滔大哭的那种,撕心裂肺,听着都令人窒息。
张太公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的脸色又骤然黑到了极点,嘴唇哆嗦发抖,他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张进眼见老爷这个样子,他心里只是叹息,姓徐的实在太嚣张了,把老爷气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干休,据说最近那徐家义庄又添了一项服务,说是人死为大,尤其是那些客死异乡的商旅,他们的亲人不能在旁为其哀鸣,所以特别增加这一项哭丧的服务,那些哭丧之人都是从乡下请来的乡妇,一个个嗓门都是如雷震天,现在那徐家义庄是隔三差五地传出哭声,有时候夜里也哭,吓得阖府上下毛骨悚然,张家这样的大族,本来平曰多有一些士绅世族的亲友来走动,可是近来却是门可罗雀,倒不如说大家见张家有落败的迹象,又或者说落井下石,实在是这东西太晦气,谁吃饱了撑着肯在这哀乐和哀号声中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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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了那张家的仇,徐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去弹冠相庆,自从见了官,他才真正见识到了老爷的气派,这时候利益熏心,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如何做官,有时在梦里突然梦到自己登科,见到无数人朝着自己哈腰朝着自己道贺,这些人里有亲友,有从前对自己爱理不理之人,甚至连张家人也乖乖地凑来给自己磕头,一觉醒来,徐谦便觉得自己太堕落,竟像是得了魔症一样,总是被功名利禄勾着走。
“可惜啊可惜,我徐谦两世为人,多半也学不来那种闲云野鹤的洒脱了,还是做个俗人的好。”徐谦心里哀叹,因此义庄那边也没怎么去走动,那里现在都归老爷子和邓健负责,他则每曰抱着从前那徐谦箱子里留下的书,当真肯下功夫苦读。
只是这时候,徐谦却隐隐感到自己似乎遭遇了某种瓶颈,其实不是说他对四书五经不够熟稔,也不是说他对程朱的集注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真正的难题在于运用,四书五经和程朱的集注毕竟只是根基,有了这根基,想要考个秀才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想要过乡试、会试,似乎还差得远。
以他的基础,想要照猫画虎做出八股文章不难,难就难在能够出奇,同时能做到花团锦簇。
每每想到这里,徐谦便不禁拍额,头痛得很。
过不了这个瓶颈,难道一辈子做秀才?秀才有什么前途,离官老爷还差得远呢。只是,又该如何突破这个瓶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