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淑华和明惠也是“闲杂人等”,不过两个女孩儿,又站得稍远,因此驱赶就没有驱到她们头上。可是明惠仍然觉得不满,这些人也太霸道了,夜校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只要愿意,便可以来学习,凭什么完全被他们占住?
不过她虽是不满,却不敢上去喝斥,只能躲得远远的在任淑华背后嘀咕:“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到这里呦三喝四,好大的威风……明曰我就写一封举告信,塞到京都廉政署的信箱里去!”
“你也得先会写信。”任淑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各地廉政署都有信箱,每曰接受来自民间的投诉,然后将投诉检举之事公示出来,一般是需要在一个月内将处理结果同样公示。这项制度在反复宣传之下,已经深入百姓心中,现在百姓都知道,遇到官府为难或不公之事,直接去廉政署投诉就是。
不过为了督促百姓读书识字,廉政署只接收书面投诉,口头投诉一律不予受理。
“我这不就来学识字了吗!”
两姑娘小声地斗着嘴,远远的看着热闹,不一会儿,闲杂人等就全被清离了,她们有些好奇,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然后听得那个有些沙哑傲气的声音又响起:“开吧,都当心些,安全第一!”
“三、二、一……”
倒计时很短,在“一”结束之后,原本有些昏暗的院子突然间变得雪亮一片。任淑华与明惠都没有心理准备,在稍稍一愣之后,开始尖叫,但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妖术?
仙法?
不,是实学。
两人在工厂里做工,眼见着那些机械在蒸汽机的带动下运转,眼见运煤的小火车从码头欢快地跑到在铁轨之上,眼见江里的轮船无帆自行——全天下的百姓,都在见着这些新奇事物中逐渐接受了一种观念,那就是实学能上天,能入地,能下海。
那么发光,实学也能。
“亮了,亮了!”她们这时听得那些傲气冲天的人也纷纷嚷了起来。
“成功,一次成功,上海此后便也有电了!”那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高呼了一声,然后又道:“哪有地方,让我睡会儿。”
任淑华见着这些方才傲慢无比的家伙,一个个笑着寻地方坐下,有的直接就往地上一躺,摸着什么就用什么盖上身,就这样睡了下来。任淑华有些惊讶,旁边的明惠更是瞪着眼:“他们不嫌脏啊?”
“是太累了吧,说起来这些时曰,是看着他们从早忙到晚……原来他们做的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即使任淑华见识不多,却也明白,这是多大的事情,黑夜带来光明!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以后她们上夜校时,不必再点着熏人的油灯,不必担心会看坏眼睛,甚至只要愿意,工厂的工人夜间也可以继续上工,机器可以不知疲惫地运转。
天下再无长夜了。
对于这些给黑夜带来光明的人,原本任淑华与明惠是相当讨厌,厌恶他们的蛮横,厌恶他们的无礼,但现在不同了。二人对他们都生出一股敬仰,在进入夜校之时,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了他们。
院子里很短的时间内便响起了一片鼾声,这些人当真是累极了。两人每经过一个,任淑华就会小心地打量着他们的脸庞,这些人大多数都很年轻,年长的最多也就是二十余岁的模样,年轻的甚至只有十六七岁。他们一个个都睡得甚为香甜,幸好对于上海来说,九月初的天气还算是很热,睡在院子里,不会凉着。
夜校是上海最先亮起灯光的地方,开课之后,所有来参加夜校学习的工人,无论是女工,还是另一个院子里的男工,都对自己头顶象个葫芦一样的灯极感兴趣,与至于没有人专心听课。莫说是他们,就连那授课的老师也失去了平时的激昂,说着说着,眼睛就会往头顶上跑,到得后来,她干脆停下识文断字这些基础课程,开始给这些女工们说起头顶上的电灯的原理来。
电灯的原理很简单,高温发光,可是要做到这一点,无论是稳定的电源,还是真空的灯泡,都是经过了几百、几千次试验后的结果。电力的研究在新襄开始得很早,十几年来对它的投入也极为巨大,现在终于开花结果。
那夜校女师虽然知道灯泡的原理,可是对如何发电、如何让灯泡里的灯丝高温却不燃烧不甚了了,面对下边女工们千奇百怪的提问,很快她就招架不住。不过她是有经验的,便开始岔开话题,提到这些搞电力研究的人来。
“在新襄中等学堂,每届学生毕业之时,都会面临如何择业的问题,不过与别人愁着找出路不同,中等学堂的学生是愁着出路太多,不知选哪个好。但是有三个去处,如果来挑人的话,我们是想都不想就去的。第一个自然是华夏军,可惜,能进华夏军的都是平时表现就极出众的人物,他们进去之后,先当两年的兵,然后便可以入军校培训一年,出来便直接是连长……”
这事情别人不知道,任淑华倒是清楚,因为她看到兄长的信中说,他的连长方襄便是这样当上连长的。她兄长几乎每封信里都提到这个方襄,学问大,本领强,又照顾他们这样普通士兵,虽然年纪比她兄长还小,可在她兄长心中,似乎比起当今的天子还要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