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的声间响起,黄宗羲自人缝中向那边望去,只见陈子龙黑瘦的身影,须发尽白,看上去极为苍老。
“我上回发的诗,他便没有选用。”
“我的文章也是,我的文章乃是正合大道要旨的妙文,他方密之也看不中,这分明是他已经背经离道!”
陈子龙的安抚没有任何用处,那些儒生又纷纷嚷了起来。接着又有人问,为何他们自己办的文集就是卖不出去,是不是陈子龙经营不善。
最后嚷成一片,陈子龙默然无语。
黄宗羲同样默然。
显然,陈子龙失败了,他的探索,已经到了破产的境地。
“诸位,诸位!”
总是这样不成体统,黄宗羲沉默了会儿之后,便高声大叫。众人听得他的声音陌生,便不再吵嚷,同回头来看,陈子龙也看着他,见他出现在此,神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太冲,你怎么来了!”
“我远道而来,今曰在君子港最大的酒楼整治席面,宴请诸位同道,时间便是今夜七时,诸位要准时来啊。”黄宗羲向众人拱手团揖:“现在我与卧子有些私话要谈,诸位且让让,且让让!”
听得他出资宴请众人,众人终究要卖他几分面子,特别是大伙都知道,他是得罪了俞国振,犯了大错被流放出去。这次回来,想必是得了俞国振的特赦,或许回大陆之后便有大用,因此一个个看着他的眼睛就是火热,哪个敢得罪他。于是众人便散了去,不过人人走之前,还都不忘记来与黄宗羲打个招呼,报上自己的籍贯姓名,不求黄宗羲记着,只求他耳中能有个印象。
所有人走了之后,黄宗羲看着陈子龙,长叹了一声:“卧子先生,何至于此?”
陈子龙却是精神一振,上来用力拍着黄宗羲:“太冲,你回来了,正好,正好,我有一个好的计划正要与你说。”
“卧子先生先说说这边的情形吧。”黄宗羲道。
“这边……咳。”
提到眼前的窘境,陈子龙终于短叹了一声,他拉着黄宗羲回家,那破茅屋可谓家徒四壁,而且连屋顶都是漏的,到处都摆着接水的盆碗。牛钝见到这模样,心中不由得突突直跳,这样的家境,比起他家都有所不如,眼前这个陈卧子先生,真是自己导师口中所说的当代大儒么?
陈子龙说的事情,比起那车夫说的就要详细得多了。
他带着这些儒生来婆罗洲,并不是没有预先的计划。在他的计划当中,来婆罗洲建城之后,第一要务便是要发展民生,也就是说,要让随他迁移而来的华夏百姓有工作可做,有粮食可生。与之相比,解决他们的医疗教育问题倒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来的骨干都是宿儒,既可为良相,又可为良医,更可为良师。他们来这里之后,也确实开拓了一些产业,最主要的就是水稻种植、香料种植与橡胶种植。在陈子龙看来,水稻种植乃是立足当前,解决移民吃饭问题的,香料种植则是针对中期,解决君子城众人薪资与积累需要,橡胶则是长期,从陈子龙对华夏工业发展的来看,华夏今后对于橡胶的需要会极为惊人,若能抢先一步,那么至少可以保证数十年发展无忧。
正是这样的计划,让他打动了晋商,三家晋商联手,投资了他一万金元,相当于旧币一百万两白银。陈子龙也是自信满满,带着一群志同道和的朋友来此,开始了自己的工程。
“太冲,这八年来,我最大的教训,就是德不可恃。最初时,我相信他们,便任他们为各级管事,我总觉得,大伙儿都是君子,又是为弘扬圣人之道来此,应当能尽心任事,即使是有所遗缺,也不至于连累大局。却不曾想,善果好种,心猿难缚,有些人平曰里大骂贪腐,说阉党尽是贪官污吏,结果他们手中只有些许小权,便一个个谋私肥己。有一句话,乃我真心之语,虽是粗鄙,勉强也算是可兴国亡邦的至理;相信官员的道德,还不如相信老母猪会上树,若无严刑苛律约束权力,所有的官员都是预备贪腐之徒!”
此语说出,一直在旁听着的牛钝身体一震,抬头看了一眼陈子龙,只觉得这一句,当真是治国平天下的至理名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