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总管看了眼正在低头批阅奏章的皇帝冷步云,此时他正愁眉紧缩,像是看到了不怎么好的消息。
看了看外面候着的太监,严总管轻手轻脚地走近两步,小声道:
“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
皇上本就不是纵欲之人,最近更是没日没夜地为国事繁忙,也没翻哪位嫔妃的牌子,分明是心里藏着事啊,这样可很伤身子的。
冷步云蹙眉,头也不抬道:“让他们都回去!”
严总管无奈,走到门外挥手让那人走了,轻轻地叹了口气。皇上又要在这里凑合一夜么?
正惆怅间,皇帝撂下朱笔站起身,看了看外面金乌坠地,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问道:“都这么晚了?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中了!”严总管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皇帝大步往外走,一刻也未曾停留,严总管大喜,每次皇上不坐步辇,就是要去琼华宫,因为琼华宫离此很近,皇上有时跟元皇后两人散步都要打这边经过的。
他喜滋滋地跟上,声音都要飞起来了:“听说元皇后亲自下厨,做了红烧狮子头,皇上今晚有口福了。”
“哦,是吗?”皇帝不动声色,脚下步子却加快了些。
严总管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是,奴才也是无意中听琴歌姑娘提起的。”
两人正走着,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冷啸风顿住脚步,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回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儿子。
后面就有太监忙忙地赶来,惶恐地跪地道:“皇上,大殿下他……”
“去吧!”冷步云并未动怒,挥手道。两个太监连忙磕头谢了恩,匆匆离去。
“这么晚进宫有何事?”冷步云微有不悦,宫门什么时候守卫这般松懈了,竟然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这个大儿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冷啸风抹了一把汗,磕头道:“儿臣是来负荆请罪的,请父皇责罚儿臣!”
“何罪之有?”冷步云负手看着他,眼中有一点疑惑。他这个儿子极为自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过,倒让他有些意外。
冷啸天被他看得心头一慌,忙道:“父皇,儿臣底下的长史杜鑫,他,他竟然杀了人!”
冷步云挑眉,等着他说下去。冷啸天心怦怦跳着,横了一条心道:“儿臣也不知,他竟然会如此穷凶极恶,听说是杀人劫财,儿臣已经去他家看过,人都跑了,儿臣没能追到,请父皇责罚!”
冷步云沉下脸:“好,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冷啸天准备了一肚子话,早想好了皇帝可能会有的审问,结果就听见轻飘飘的一句:“回去吧。”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抬头:“父皇?”
“怎么?不满意吗?”冷步云的眼中眸光明灭,冷啸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满意满意,只是没想到,父皇这么信任儿臣,儿臣却御下不严,纵容他做下这等事,儿臣该罚!”
冷步云看了他许久,最后道:“朕只问一句,真是那杜鑫一人所为?”
冷啸天心头猛地一跳,差点跳出了嗓子眼,急急地道:“是,只他一人!”
冷步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冷啸天在后面追问:“父皇,儿臣该如何处置?”
回答他的只有沙沙的风声,冷步云和严总管已经转过了前面的甬道,很快就消失了。
冷啸天这才站起身,只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了一回,抬手一抹,脸上水汪汪的一片,他心里又是一慌,不知道父皇看没看到,他会怎么想。
大理寺这边,冷啸风等人并不知道冷啸天已经先一步进了皇宫,杜鑫在沈倾城攻心为上和众人的疲劳轰炸之下,交代了全部犯罪经过。
“罗启天的确是大皇子殿下授意的,正如你们猜测的那样,当初陆占庭落马,有一批银子要送到京城,而接手的人,就是大皇子。”
“所以,你们见陆占庭倒了,又怕人追查,就杀了罗启天灭口”
杜鑫点头:“银子半道被劫,殿下很生气,在风头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终于等到事情平息了,牵扯出一大批官员,但他们并没有将殿下交出来。事实上,他们所收受的钱财,大部分都是送到殿下这里了。”
好家伙,那么多人,竟然都跟冷啸天有瓜葛,他们这样做不是一两年了,可想而知,冷啸天手里该有多大一笔财富加上他作为皇子
“这么多钱财,竟然没有人察觉,你们做得很隐秘啊!”
“殿下在西郊有一处秘密的庄子,从大皇子府有捷径通到那边,每次银子押送回来,都是送到庄子里的,因此,就算是镖局的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的下落。”
“可是这次,因为陆占庭等人出了事,皇上下决心惩治贪官污吏,吩咐将所有房产登记造册,将那处庄子登记在了我的名下,只要罗启天透露出来,我就暴露了,皇上自然就会想到殿下,所以,我们只好将人做了。”
沈倾城点点头,最近风声是很紧,陆占庭落马,他们本就成了惊弓之鸟,皇子跟官员勾结,大肆敛财,往深里究,要这么多钱财来干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皇帝还正值壮年,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谋算他,所以大皇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自己的行为曝露出来,因此才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罗启天一死,这件事情便成了泥牛入海,再不可能掀出什么浪来。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是在哪里杀的人?”沈倾城皱着眉回想,猛地想到一个被他们忽略掉的问题,“我仔细查验过了,罗启天身上无致命伤,无中毒迹象,身上刀伤许多,应是血流过多致死,如果是在客栈房间,那么多伤口,应该流许多血,而地上的血迹却不很多,这不正常,说明罗启天并非死于客栈房间,又是在哪里呢?”
李季之前并没有将这个问题说清楚,他当时被杜鑫带去之前,是被蒙上眼睛的,坐在轿子里七拐八弯的,最后进了房间,并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
而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鞋上并没有沾有黄土,所以沈倾城才发现还有幕后之人,竟然真的是大皇子冷啸风。
杜鑫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沈倾城,“九王妃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竟然凭这么点细微的东西就能想象这么多!”他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是经验丰富的仵作也未必能查到什么,却被九王妃看出来了。
沈倾城摇摇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做了坏事,就一定会留下证据的,你们抱着侥幸的心理,无异于高空走钢丝,结局早已注定。”
杜鑫沉默了片刻,反而释然了,沈倾城说得很对,事情是他们做下的,如今被挖出来,只怪他们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事发之地不是福来客栈,而是在我之前说的西郊那座庄子。那天,罗启天带着手下人去西郊狩猎,正好走到附近,追一只鹿到了那座庄子,有人提起那是大皇子所有,罗启天就有些不屑:‘怪不得,再多的钱都填不满。’他对那批银子的事知道一些,对大皇子便颇有微词,那天他的嗓门很大,正好被大皇子手下的人听到,传到大皇子耳朵里。
大皇子因为赃银的事草木皆兵,觉得罗启天的话是在影射自己,决计将他除掉,便用药将他掳了,关了起来。罗启天在江湖上很有些地位,无故失踪肯定会引来人的关注,大皇子便想了一个计策,制造成仇杀或者劫财的样子,不过以罗启天的武功和人手,能劫他的人不多,而江湖中人,总会得罪些人,想来想去,还是做成仇杀比较容易让人相信。正好,庆丰镖局的人也在京城,大皇子喜出望外,两家镖局的恩怨他早已听说,就命我去办这件事。
瞌睡遇到了枕头,庆丰镖局一个镖师李季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便用计诱他入局,李季好赌,没什么心机,对我很信任,等到他发现我利用他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抽身,我趁机让他帮我做事,让他偷了邵晨的祖传兵器圆月弯刀,并用它杀了罗启天,罗启天果然不同一般的练武者,第一刀砍下去,他竟然睁开了眼睛,李季吓呆了,我夺过刀乱砍一气,幸亏他中了迷/药,武功并未恢复,最后,身上伤痕累累,终于断了气。
半夜时分,我又将罗启天连夜送回了福来客栈,为了不让人发现,特意从房顶潜入,用绳索将人吊下去,房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可是天太黑,没注意到会在房顶上留下痕迹。而你们偏偏查到这一点,竟顺藤摸瓜怀疑起了我,我无话可说。”
他临走时分明连瓦片都放回去了,并无一点破绽,那么点黄土,就算是白天也未必有人注意到,可恰好让他们查到了,只能说,敌人太强大,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沈倾城沉吟道:“那个庄子里可有黄土?”
杜鑫微微一怔,想起房顶和鞋子上沾上的黄土,只好老实交代:“庄子里有一片树林,里面多是黄粘土,大概是那里沾上了。”他顿了顿,叹口气道:“人果然不能做坏事,人在做,天在看,可惜我明白已经晚了。”
众人都沉默了,沈倾城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启天镖局的其他人呢,也被你们杀了?”之前李季说他们回江南去了,她压根就不信,而且杜鑫也提到,他们是去西郊打猎,罗启天遇害,他们一定也逃不掉,否则,消息还是会泄露出去。
杜鑫也供认不讳,启天镖局其他人也一样被掳,但那些小角色不容易引人注意,便就地掩埋了。
杜鑫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方言已经让人写好罪状,他乖乖地签字画押,事情便告一段落。
方言特意将杜鑫和李季二人派专人看守,防止大皇子的人发现,其余人守口如瓶,以免消息泄露,这个时候最忌的就是打草惊蛇。
从大理寺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冷啸风和沈倾城有些疲惫地回到九王府,简单用了晚饭,早早地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