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特利维奇以西,危途之海。
来自穆里城的商船航行在广阔的深蓝色海洋上,搭乘着平稳的风浪北上,驶入它们从未踏足过的航线。
这是一支足够庞大的船队。以一艘克拉尔式三桅横帆船为旗舰,总共包括二十一艘卡德丽亚式双桅横帆船,撑起的风帆足以遮掩一方天空。
据说,这是自由城邦联盟第四大的商用船队,由穆里城的富商卡特家族拥有。这支船队常年往返于穆里城和安特利维奇沿岸,开展与安特利维奇全境的贸易工作。
而这一次,他们的工作有些特殊——带着艾纳尔和芬恩前往摩根冰封的南部海岸线,迎接等在那里的第一边戍团和科莫村的村民们。
起初,船队的负责人莫尔斯.卡特——十分抗拒这项工作。他认为时节已入冬季,科莫山以西的海岸线已经全部冰封,不适合大型船只停泊。再者,让他们开辟一条不熟悉的航线,也是个冒险的选择。
但考虑到和奈尔维茨的良好关系,以及威廉领主所提供的一大笔报酬,那个负责人还是向穆里城的本家派出了一名信使,先斩后奏地接受了委托。
收到了威廉的谢意和定金后,那名负责人贯彻了良好的商业道德,即刻便从奈尔维茨出发,带着商队回到了近冬港——那是安特利维奇境内最北边的港口。再往北就是摩根境内唯一的港口,同时也是第二边戍团的驻地——独港。
为了避免引起第二边戍团的注意,船队刻意避开了独港周围,选择驶入危途之海。
而此刻,艾纳尔所搭乘的“北方之星”号旗舰正率领着它的船队行驶在这片传说不断的神秘海域上。
艾纳尔坐在自己的客舱中,风浪带起的颠簸让头顶的吊式油灯发出了有规律的吱呀声。
简陋隔板的另一边,芬恩那震耳的鼾声传来。从王都逃出来后,他似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那把年过半百的老骨头终于有歇息的机会了。
艾纳尔坐在桌前,倾听着浪花的声音。安妮卡则躺在一旁的床上,手中抱着吴雍赠予的匕首,睡容正香。
和众人短暂地分别后,艾纳尔总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
接下来,他也要开始履行自己的使命,回到摩根去迎接科莫村的兄弟姐妹们了。
虽然第一边戍团的人数在下界魔潮面前简直是沙砾之于大漠,但这场战斗会需要每一份力量的。
——也是时候让弗里德曼那个老家伙活动一下筋骨了。
艾纳尔不禁想到。
他看向平躺在桌上的长剑,细细地端详起自己忠实的战友。
那把黑铁长剑已经陪他走过了将近十个年头。最初的时候,那灌了铅的剑首配重还有着拳头形状的外观,如今却早已磨得六亲不认。
至于那剑身,从崭新锐利到破旧卷边,再由边戍团刀匠的一双巧手重归崭新锐利。其间反反复复,少说也研磨了上百次。艾纳尔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剑还能撑多久。
“或许这场战斗之后,弗里德曼能允许我退役呢,到时候,我也能享受一下久违的散漫生活了……”
艾纳尔开玩笑般地自言自语道,这种想法竟让他有些伤感。
“不,我的剑还不能锈。”艾纳尔将手撑到眼前,打量着手背上的沟壑和伤痕,“那小子……奥古斯都大人……爱丽希丝大人……西明的诸神,还需要我的剑。”
艾纳尔将手攥成拳,没来由地觉得空气有些闷热。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披上自己的遮风斗篷,踱步离开了客房。
踏过通往甲板的楼梯后,一阵海风骤然吹起,让他瞬间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咸腻气息。
他看了看四周,船员们正紧张有序地操作着那套复杂的船上机械,如同灵活的猴子一样在绳网上爬上爬下,操纵着绳子、杆头之类的东西。
风帆的角度随势而变,而两旁的侧帆正向内渐渐收拢。艾纳尔目睹了这些变化,尽管他对航海一无所知,但起码明白收帆是为了降速。
他从忙碌的船员身边经过,沿着侧边的楼梯走上了驾驶台。船长正挥动着手,指挥船员们抓紧干活,而船队的负责人莫尔斯.卡特则用手盖着下半边的脸,双眼凝重地盯着前方。
那个负责人是卡特家族的一员,年龄约摸二十五上下。虽然年纪轻轻,却具备着商人所需要的所有特质。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艾纳尔问道。
“先生,一会儿我们可能会遭遇风暴,请回到你的房间里,取下吊灯和一切容易翻倒的东西,通通锁到床底的柜子里,还有,请一定不要点火。”
船长指向船队航行的方向,远在视野即将消失的地方,天边被一层黑蒙蒙的云朵所覆盖着。
“风暴?能过得去吗?”艾纳尔道。
“我不敢拿自己的船来做赌注。我们打算向西航行一段,绕过风暴区,这可能要多花费一些时间,却是最稳妥的做法。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下去躲避一下吧。”
“明白了,那祝你们好运。”艾纳尔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也只是碍手碍脚,向船长和负责人点头示意后,便动身准备返回舱内。
“汉沃森先生。”莫尔斯突然叫住了艾纳尔,“你知道这片海域为什么被称作危途之海吗?”
艾纳尔回过身,从那副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了难以掩盖的担忧。
“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说。”艾纳尔回答道,“在下界大裂谷还未出现以前,这片海域常有摩根的长船来往,他们割破恶浪,不畏风暴,在咸水中倾洒烈酒,奠祭先祖。”
“直到灾厄的裂缝降临在了摩根,掀起无以抵挡的严冬巨浪。冰雪封住了千里的海岸,而长船葬送于深海之下。从此往后,摩根人失去了有关船与海的记忆。”莫尔斯接续道。
艾纳尔点了点头,这是出自诗集《冰雪之崖》的片段。为了提高艾纳尔的文化水平,弗里德曼曾经逼着他背下了整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