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们,双腿并拢,手搭在腿上,淡淡道:“我今天下午去医院检查了,这是我的诊断书。”
颜雅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检查,薄济川并不理会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拿起诊断书仔细阅读的薄铮,面色沉着冷静,令人很容易产生一种信服他的感觉。
方小舒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他的风衣,却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薄济川,然后就听见他用一种坦然和平静的语气对薄铮说:“您看到了,情况就是这样,我不能生育。”
言下之意,方小舒结婚这几个月以来没有怀孕不关她的事儿,有问题的是他。
方小舒倒抽一口凉气将他的风衣挂到衣架上便快步走到了沙发边,她清晰地看见了薄铮捏着诊断书的手在颤抖,他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空着的另一只手颤抖地抚上了心口。
“你……”薄铮只说出一个字,便闭起眼靠在了沙发上,急促地喘息着。
颜雅见此立刻回了神,大声喊来刘嫂倒水,掏出口袋里随身带着的药给薄铮服下去,他这才算渐渐平静下来,脸色稍有回转。
“你爸近一个月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颜雅含着泪道,“济川,这种事,你怎么……不迟一些说。大家先商量商量……也好。”
对于颜雅略有些责备意味的话,薄济川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事实上他也没料到薄铮的身体会变得这么差,又或者是他从来都没敢奢望过,自己的事情可以让薄铮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低估了自己对父亲的影响力。
只是,薄济川虽然对颜雅的话闷声抱歉,薄铮却并不赞同。
“你做得对。”薄铮缓缓闭上眼,呼吸虽然平稳了下来,但说话声依旧很小,“你做得对,济川。”他喃喃着,“报应,都是报应。”他忽然轻笑一声,“是报应啊,太好了。”
薄铮笑得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握住薄济川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他睁开眼,含笑轻声说:“过了年我就要调去中央了,到时候我就提你做市政府秘书长。等你完成了你向我申请的那项任务,我再提你做……咳咳!”薄铮说到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颜雅看不下去了,强行搀起他朝卧室走去,薄铮抗拒,却被她全都无视。
“我就提你……做……”薄铮最后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消失在了卧室门里。
薄济川看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房门,抬步朝楼上走去。
方小舒快步跟上去,亦步亦趋地和他一起回了房间,刚关好门转过身,就见到他站在窗户前单手抄兜望着外面,右手夹着一根烟。
方小舒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薄济川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抽出抄在兜里的手将烟掐了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转回身面对着她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累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他走到床边躺下,也不脱衣服,直接盖上被子便闭起了眼。
方小舒看到这儿要是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她就是真傻了。
她其实有预感的,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当她看见薄济川交给薄铮那份诊断书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了,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大概她最失策的东西就是,她低估了薄济川对她的感情。
方小舒平静下来,慢慢走到床边,望着他的背影说:“你都知道了。”
她说的是陈述句,这说明她是已经肯定了。
薄济川动都没动一下,也没吭声,意思很明显。
沉默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回答。
方小舒侧坐到床边,双手捂住脸无声地思考着,良久良久,她才放下手,用仿佛跟他隔着山江湖海似的声音机械地说:“薄济川,咱俩掰了吧,你对我这样,我不能拖累你,恩将仇报不是我们方家人的行事准则。”
薄济川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样,直接坐起来转头阴郁地盯着她一字字道:“那始乱终弃就是了?”
方小舒怔住了,这样的薄济川她从来都没见过,他时常是斯文整洁的,从来都与别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免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但现在的他就像是个……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样的视线让她不敢对视,她心虚地别开了脸。
薄济川从床的另一边直接翻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沉而压抑地说:“方小舒,我真是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和你说,我现在非常迷惑,你能给我解个惑吗?嗯?我他妈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搞明白过,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薄济川应该是根本不需要方小舒的回应,他说完就松开了她,从床上下去站起身背对着她来回踱步,声音极度不稳:“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逼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直到我遇见你。”他忽然回头看向她,仿佛破罐子破摔般浅笑着说,“对,你可以能要说了,你也没逼我干什么呀,是啊,你是没逼我,全都他妈的是我自作自受,我犯贱!”
他走回她身边,望着一脸茫然和无措的方小舒弯腰说道:“不过爱可不就是犯贱吗,我真不想拿你举例子的,但你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啊,方小舒,你不爱我,所以你没犯过贱。”他疲惫地坐到她身边,双臂支在膝盖上捂着脸道,“你走吧,你不是要跟我分么。”他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塞进她手里,然后起身打开衣柜的门拉出一个行李箱,将她的衣服一件件快速摘下来扔到里面,她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全都摘掉以后他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将箱子合上提到她旁边,蹲下来望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又笑了。
薄济川这样笑,让方小舒宁可看见他哭。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地问她:“方小舒,我问你,你和我说实话,你见过自己的心吗?你对谁用过你的心吗?你矫情做作的时候就不怕心会吐吗?”他慢慢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仿佛无限轻松地说,“走的时候安静点,别吵到楼下的人,记得把门儿带上。”
方小舒静静地听着薄济川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感觉心好像被撕碎了一样。
她重新将自己的心拼好,听到的就是这几乎等于赶人的话。
方小舒转头看了他一眼,躺在床上闭着眼的他笑得全身发抖,她默默地抹掉眼泪,深呼吸,拎起行李箱朝门口走去。
在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薄济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的语气平静了很多,带着几不可闻的晦涩与沙哑:“小舒,你好好想想吧,别怪我说话难听,你问问自己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
我会的。
方小舒在心里沉沉地回应了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不想看见她那她就滚吧,何必惹他心烦,错的人是她,不该由他来承担这个罪名。
方小舒拎着行李安静地下了楼,她来到客桌边,朝四周一扫,从不远处的沙发上拿来那张诊断书,而后自上衣口袋取出碳素笔,在上面写了一排字。
做完这一切,她默不作声地按照薄济川的要求离开了。
她走得很安静,没吵到任何人,她在客桌上留了字条,说清楚了是她不孕,而不是薄济川这件事。
薄济川见她真的走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出房间下了楼,只是当他追到门口的时候却停住了。
薄济川握着拳走到窗户边,用窗帘掩盖自己的身形,静静地注视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始终双手紧握着拳,却终究没有追出去。
他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厚颜无耻下去,还是该知耻而后勇,这似乎是同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