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皇帝突然将公孙月赐婚一事,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皇帝事先根本就没有同她说过。
七公主是她的孙女, 公孙月又是她的外孙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没有办法权衡这件事的对错。
长公主已经多年没有见到皇太后, 此番母女二人意见, 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有的只是无奈与叹息。
在皇帝一次次咄咄逼人之时,皇太至始至终都是选择了成全皇帝, 而牺牲了旁人。
此时,皇太后,八王爷, 长公主, 还有公孙衍,四人一下俱陷入了沉默之中。
皇帝亲掌锦衣卫与东厂的势力, 加之他多年之前就开始部署了暗卫, 朝中大臣没有人不被监视的。
皇帝的疑心与他的野心一样强大。
这些年, 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八王爷, 一个个都被他用了各种理由调到边陲, 但凡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人都被迫远离了京城。
皇太后看着女儿愤恨之态,她长叹了一句, “哀家寻了机会再与皇兄说说,事发突然, 哀家不比你们知道的早。”
内殿只有四人, 宫人俱被屏退,公孙衍是皇家的女婿,很多时候他都在忍着,但这件事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这个当父亲的自是要护着女儿,“太后,只要月儿能够留下,臣愿弃了兵权,从此卸甲归田!”
八王爷心里藏着心事,他在暗中帮着赵慎,几经权衡了朝中势力之后,八王爷觉着,就算赵慎有定北侯赵凌的全力支持,胜算也不甚大,眼下正是拉拢长公主与公孙衍的时候。
公孙衍无论何时弃官都行,独独现在不可以。
八王爷上前一步,“姐夫,你说哪里的话。月儿的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在想,既然皇上不便收回赐婚的旨意,若是让高丽太子一方悔婚,是不是可行?”
八王爷此言一出,长公主问,“高丽王朝这几年大乱,高丽太子上面还有两个年轻的王叔,他此番来我天朝结亲,意图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势力,他如何会自己放弃?”
八王爷暂时没有主意,“我一时还想不出法子,皇姐稍安勿躁,只要月儿一日没有离京,咱们便有一日的机会。”
长公主与公孙衍不再他言,只是在坤寿宫小坐片刻就离宫了,连午膳都没有用。
这意思很明显,他夫妇二人很是对皇帝有很大的意见了。甚至于就连皇太后的面子也不给。
皇太后单独留下了八王爷说话,“贺之啊,哀家听说你又要离京了?浩天终究还小,身边不能没个教戒之人。你看,若不再留一阵子?”
贺之是八王爷的表字,还是先帝亲自所取。
八王爷已经留京数月,朱浩天与赵淑婉也已完婚一月,他也该离开了。
皇太后在八王爷面前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又让他不高兴了,但到底是母子两人,即便有着再多的罅隙,皇太后还是发自内心的心疼他。
八王爷却略显疏离,“母后,儿子是时候走了。”
皇太后眸色微湿,捻着海南紫檀木的手颤的厉害,“你终究还是在怪哀家,你是不是以为当年是哀家换了诏书?哀家从未做过这等事。”
八王爷终于肯和皇太后对视,他无力一笑,苦涩无边,“母后,这皇位,儿子当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宁儿的事,儿子却是没法释怀,那年儿子跪在坤寿宫外求了您一天一夜,您可曾将宁儿赐给儿臣?她后来的那个下场,您也有责任!”
皇太后身子微晃,一下就撞在了红木案桌上,她看着儿子冷漠的双眸,一手捂着胸口,近乎说不出话来。
内室檀香袅袅,坤寿宫里从来就没有断过礼佛的香料。
实际上,越是对佛祖虔诚的人越是心中有愧。否则何须神灵宽佑?
八王爷看着皇太后,眼中的敬意已经所剩无几,他此前忍了十几年了,原本以为他的宁宝儿已经不在人世,他便得过且过的活着。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索性都说了出来,“当初,宁儿是王大人的千金,您时常让她入宫陪您,儿子与她两情相悦,只差一个媒妁之言,可您又做了什么?您明知那个人只是将她当作替身,您还是不闻不问,置之不理!”
皇太后突然哽咽,语不成词,这件事压着八王爷,也压着她。
“你外公一族都在皇帝手上,哀家也是逼不得已.......说到底,你还是不肯原谅哀家,王宁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释怀?你的日子还长,听哀家一言,别再想她了。”
帝王家哪有多情的人?偏生八王爷就是一根筋的不知回头,皇太后嗓音沙哑,道:“浩天也成婚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你自己?你身边总归得有个人,哀家给你物色了定远高家的女儿,你一定会喜欢她,她与王宁有几分相像。”
皇太后花了不少功夫才在高门贵女当中找了这么一个与王宁的五官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她就是为了给给八王爷专门准备的。
闻此言,八王爷后退了一步,突然失声大笑了起来,他神色狼狈,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笑死我了,母后,您不会以为儿子之所以想了宁儿那么多年,只是因为她的容貌?”
“哈哈哈,儿子不凡告诉您,即便宁儿现在面容俱毁,儿子也会毫不犹豫的娶她!行了,时候不在了,儿子还有事在身,先走了。”
“哈哈哈.......”
八王爷迈出内殿,他的笑声一直在回荡,声声敲击着皇太后早就脆弱不堪的心扉。
皇太后一下瘫软在了圈椅上。
她好像又错了,错的再无回头的机会。
是夜,定北侯府的地牢内火油味四处弥漫,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丝不太明显的血渍。
能被关押在这里面的人多半都是没法活着出去的。
这座地牢建了有百年之久,是赵老太爷的父亲亲手打造,当初修建这座地牢的目的并不单纯,无非是为了处理某些见不得光的人或事。
刘不渊已经衣裳褴褛,赵翼在长鞭子沾上了盐水和辣椒粉,见过他温润如玉的样子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赵翼还有这样的一面。
刘不渊在刑部为官数年,太清楚严刑拷问这一套了。
但清楚归清楚,能不能承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不渊,你说你到底冤不冤?”赵翼说话时,一只手端过细颈青花的酒壶,他仰面灌了下去。
他原本酒量并不大,但今日却是怎么都醉不了了。
刘不渊早已过了半百,根本受不住这等“大刑伺候”,他“嘶—”的抽痛的几声,反问:“我若告诉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们赵家究竟想干什么?十九年前的那个案子,与你们赵家又有何关系?”
赵翼嫌吵,所有的好脾气都烟消云散,他今日太过暴戾,见不到心上人的每一刻都如同被万蚁啃噬,让他好不煎熬。
他知道,这便是“情”了,而他已经困在这“情”字当中,无法自拔。
“刘不渊,你的话太多了!”说着,赵翼一口烈酒吐在了长鞭上。
施刑的鞭子与寻常的马鞭有所不同,上满还镶了无数根荆棘一般的小刺,几鞭子下去足可皮开肉绽。
赵翼自幼习武,手劲极大,他不由分说地连着两鞭子抽了下去,道:“我再问一次,当年王家通敌卖国的那些证据,是不是你伪造的?你怎会有王大人的亲笔书函?还有,杀魏青的人,以及暗杀你的人,是不是同一伙?是温贼对么?”
刘不渊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但他老谋深算,很快就恢复了痛苦之色,“我若告诉了你,你们赵家会放过我?你以为我傻么?”
赵翼活了二十年,其实脾气和耐心一直都很好,他甚至于对他的敌手也是相当的有耐心,绝对不会轻易的将人置于死地,但他此刻却是性情大变。
一想到公孙月现在是高丽太子的未婚妻,他胸口实在是堵闷难耐,极需寻一个发.泄的出口。
“好!好得很!刘大人老当益壮,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赵翼持着长鞭,又是两鞭子抽了下去。
皮肉撕裂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煞是骇人。
守在地牢门口的小厮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