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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闹&心机&朽木(2 / 2)

听得此话,窦朝峰跪下道:“嫂嫂养我一场,弟弟原该孝敬。今日却是仗着嫂嫂疼顾,再任性一回。家里的事,嫂嫂心中明了。一番基业,谁都不容易。两个孽障着实该打,然此间屋内,人人都有委屈。事已至此,还请嫂嫂息怒,且商议如何化解。”

肖金桃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犀利的道:“怎么,这是要选定谁做下任当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窦元福与窦宏朗两败俱伤,窦崇成心中狂喜,只父母盛怒下,没敢表现出来。眼珠滴溜溜的转,等着窦朝峰的回答。

窦朝峰如何会应这个问题?昔日,嫡母要撵他出家门,是兄长阻拦,嫂嫂养育。许多年来,为着窦元福,他与肖金桃日渐生分。养育之恩不可忘,他便是跪一跪又何妨。

家主之难,便在于不管心中如何恼怒、事情如何尴尬,都得出来说话。窦向东略定了定神,避开敏感话题,疲倦的对管平波道:“你真是……越发泼辣了……”

管平波冷哼道:“我明日就去找个小白脸,送给妈妈。”

窦向东道:“罢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待怎样?你是个好孩子,莫让阿爷难做。”说着苦笑道,“子不孝父之过,阿爷代你大哥向你赔罪吧。”

窦向东示弱至此,管平波见好就收,忙不迭的站起来道:“儿媳不敢。”

窦向东对管平波招招手:“小霸王,过来阿爷这里坐。”

管平波乖乖的走到窦向东跟前。窦向东挪动了下,拍拍宽敞的半边椅子,示意管平波坐下后,才道:“甘临呢?会说话了不曾?”

管平波没接茬,不高兴的道:“大哥太过分了!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三四百精壮,本就难让人服气。他给我来这么一下,我日后怎么管人?”说着眼圈一红,“一家子亲骨肉,何苦坑我。”

窦向东叹道:“我知道,阿爷都知道。”同样是混迹江湖的人,窦向东太理解管平波的愤怒。窦宏朗不在,她便是石竹的无冕之王。烈烈虎旗下,振臂一呼,群雄响应,好不威风!窦宏朗一出现,她立刻跌落云端,众人心里难免如是想——不过是个小老婆。若窦宏朗与她恩爱也就罢了,民间讲究嫡庶的不多,含混着还能对付。偏偏窦宏朗带着个美人,管平波当时的尴尬,只怕堪比今日的他。耍威风,她不是正妻,没有资格;认栽,她是老虎营的营长,权威何在?

窦向东不是圣父,管平波大闹祠堂还能不恼。可他现在恼不起,眼瞅着窦家即将四分五裂,他必须打落牙齿和血吞,率先安抚管平波,继而才能联合她,说服肖金桃。弱者总是让人同情,比起窦元福,窦宏朗弱的不够看。因此,手下的人反而会倒向肖金桃,因为窦元福的心胸,太可怖了。

管平波大闹祠堂,等于一刀砍断了窦元福的胳膊,鲜血淋漓。但同时也反应出了一点,管平波肯闹,就是还想接着跟窦家过。一年时间就牢牢立在陌生的石竹,这份本事,窦向东都没敢说自己一定有。如此凶悍的管平波,不可能一惊一乍,她在演戏,在斩断窦元福继承的全部可能,逼的窦家把资源向自己的丈夫倾斜。

作为窦宏朗的老婆,她如此想,理所当然。舍弃窦元福不是不能,但窦宏朗太不中用。更令人不安的是,三岁看老,八岁的窦怀望,毫无亮点可言。普通的孩子,不好不坏,做个小孙子很可爱,但做继承人,远远不够。

窦向东想了想,提出了个交易,他委婉的道:“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替我生个孙子?”

管平波睁眼说瞎话:“他不理我!”

窦向东笑着给了管平波一个爆栗子:“看你还泼!过两日且和软些吧。我原当你妈妈是个厉害的,到如今,才知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呐!”

管平波从善如流的道:“我和软些,他就理我了?”

肖金桃忍不住笑出声:“你……算了……我回头慢慢跟你说。”

见肖金桃笑了,窦向东也跟着笑道:“你快开恩吧,朝峰也一把年纪了,你不开口,他可不敢起来。”

肖金桃白了窦朝峰一眼:“起来吧,你们哥两个个尽给我唱双簧。”说毕,幽幽叹道,“他们兄弟几个,真是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窦向东再中一箭,还得忍气配合。管平波憋笑憋的好不辛苦,心中万分同情窦向东,你说生一窝智商不在线的儿子,得有多虐?明明是一步好棋,窦宏朗千里送温暖,夫妻恩爱几个月,孩子怀了,钉子也不知不觉的插了。多生几个娃,她还能扑腾到哪里去?当然,窦向东不知道她来自未来,客观来说,此时的女人,被儿子绊住脚,可不得为夫家贡献一辈子。儿子,对女人而言,多么好的诱饵啊。

谁料凭空杀出个窦元福,居然能买通跟随窦宏朗南下的丫头。她管平波靠拳头打下的赫赫威名,需要夫君是否宠幸来认可么?完全不需要啊!诚然,在此时,女人的全部价值与威望,皆来自夫君的重视,可惜窦元福不明白,那是寻常人家。说的更彻底一点,窦家的江山是窦家的男人打下,在窦家的一亩三分地上,看的当然是窦家男丁的眼色。然而石竹与窦家毫不相干。窦宏朗的存在,甚至不及谭元洲的万分之一。窦宏朗哪怕立刻死了,老虎营依旧是老虎营。而谭元洲只要跟她唱两句对台戏,就能让她陷入无尽的麻烦。问窦家要资源,不过是不择手段的尽快发展实力,而窦元福,显然太高看窦家对她的影响了。

于是管平波高高兴兴的来闹上一场,羽翼未丰的她,以撒泼的形式,低调蛰伏。她把窦向东的脸面都撕下来往地上踩,莽撞么?莽撞极了!简直刀尖上跳舞,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是如果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能创下一番基业,还能老谋深算、四角俱全,不择手段的就该换成窦向东,非把她弄死不可了。

史上的武将多是莽撞的。他们有着卓绝的指挥天赋,却在政治上幼稚如孩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没有几个人有她前世的条件,学着屠龙术,投入战火中。

所以,她要取得窦向东的信任,恰恰不能是委曲求全。她得作,往死里作。便是为夫君争夺利益,也得轰轰烈烈,电闪雷鸣。沙场上能活下来的,没有一个傻子。但聪明的人未必有城府。杨修够聪明吧?还不是招欠到逼的曹操痛下杀手。

在窦向东与肖金桃的闲话中,管平波笑弯了眼。聪明的小霸王,是最可爱的。

至于期盼她生孩子,注定要失望了。她有太多的手段,诱的窦宏朗跟她合作愉快了。譬如,那位叫竹溪的美人,就养在石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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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朽木

说来,自打管平波进门,窦家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她成亲的当日,窦家遇袭,死伤无数;她过的头一个年,洪让使坏,诱使窦家极力掩盖的矛盾浮出水面;她远在石竹,大年下窦家风平浪静,倒是她自己在石竹盐井被土匪堵个正着;好容易到了今年,窦家拿回了雁洲盐矿,渗入了洞庭流域周遭地盘,人人带着笑意迎接除夕时,她老人家又把祠堂给闹了。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天生自带扫把星体质,其中又以张明蕙最是深以为然。

窦元福无力的趴在床上,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一阵阵的痛楚。身上的伤倒没什么,窦向东不可能对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养上十天半个月,总是会好的。为难的是当众挨打,落下的颜面难以轻易拾回。有窦向东珠玉在前,他在窦家的威望本就不足。今次又遭劫难,底下人只怕更难服气。

张明蕙与窦元福夫妻情深,见了丈夫挨打,心疼的恨不能替了他去。只见她双眼红肿,端了一碗粥来,哽咽道:“我守着小火炉熬的,你好歹吃点子吧。”

窦元福没有胃口,轻轻摇了摇头,闭目养神。本来管平波下手就半点不留情,窦向东亲自打板子,他伤的倒比窦宏朗更重三分。窦元福痛苦的咬着牙,他的确低估了管平波的彪悍。按照常理,她纵然对竹溪有所怀疑,也该揪着竹溪来对峙。彼此吵嚷几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尚未许给竹溪甚实在的好处,不过空口白牙几句好话,管平波想赖到他头上,谈何容易?

却是没料到管平波不独事发时沉的住气,稳住了窦宏朗,跟着大摇大摆的进了家门,更是根本不按套路,突然出招,以雷霆手段直接定罪。她那份理直气壮,甚至立刻左右了窦向东的判断。想到此处,窦元福不由滚下泪来,固然他曾算计过窦宏朗,但此回问都不问,便亲自行刑,他的父亲,已对他不信任至此了么?

板子落到身上的那一刻,他才醒过神来。抓不到证据又怎样?管平波根本不需要。她是窦宏朗的老婆,便是直接栽赃又如何?竹溪是不是他的人不要紧,要紧是众人肯信竹溪是他的人。朗朗乾坤下,管平波公然在祠堂以下犯上,敢对大伯与夫主使用马鞭,打的鲜血飞溅,如此匪夷所思,如此不计后果,众人会不信么?窦元福自嘲,怎可能不信?那一瞬间,他连一句辩解都不能说,不敢说。就如民告官要滚钉板一样,没有人闲来无事去滚,可一旦有人滚了,那官便是冤枉,也跳进黄河洗不清。管平波不过是个妾,一个没有娘家的妾。她如此胆量,路人只怕心里早想,他窦元福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管平波豁出命来,连死都不怕了?

太狠了!窦元福汇集了各路信息后,细细回想一遍,只觉得毛骨悚然。那女人此番心机与魄力,他只在父亲身上见过。无怪乎父亲对她溺爱至此!这么一个女人,可成为窦家强有力的臂膀。可她为什么,偏偏嫁给了窦宏朗!他与肖金桃,原本势均力敌。在父亲的偏心眼下,他始终占有些许优势。若无管平波,他的优势早晚会积累到肖金桃投降。奈何,凭空出现了个管平波。窦元福难掩嫉妒的想:老天,为何你不把运气,分给我一点点?

张明蕙对管平波的诅咒,在耳边响起,窦元福不由苦笑。原先,父亲说张明蕙不如肖金桃,他是不服气的。可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张明蕙真的只是个寻常的内宅妇人。他挨打的缘由,不是管平波使坏。父亲不可能为了个外人责罚亲生儿子,哪怕这个外人,平日里看起来多么得宠。他父亲最恨的,是他连个废物都容不下,可父亲就从来没想过,弟弟虽混吃等死,弟弟的亲娘和老婆,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掌握了家中半拉财权,一个更是能血雨腥风打下一片天地。窦家的均衡,因管平波的加入而崩塌,可见张明蕙骂对了人,却骂不对理由。源源不断的木材输入,是窦正豪岳家都做不到的。窦正豪之妻沈氏进门的嫁妆震撼了族人,但在管平波的实力面前,彻底的被人遗忘。如此强援,他焉能不防?

疼痛滋养着仇恨,生根发芽。窦元福的手指紧紧抓着锦被,调节着呼吸。他不愿服输。果真窦宏朗有本事,也就罢了。要他对着肖金桃婆媳俯首称臣,绝不能忍!破绽不是没有,窦宏朗的愚蠢,就是最大的破绽。仔细斟酌了许久,窦元福松开手指,对张明蕙招招手:“你过来。”

窦元福的声音很微弱,张明蕙擦了把泪,附耳在他唇边,就听他道:“找个人,去挑唆珊瑚或贝壳两句,务必使她们引起二弟的怒火,与管平波反目方好。”

张明蕙脸色一白:“会不会被阿爷知道?”

窦元福微微喘息着道:“没法子了,便是阿爷事后知道,也来不及弥补。管平波此回一记甚是高明,奈何二弟不会领情。她小小年纪有此成就,又一心为丈夫打算,难免心高气傲。二弟闹将起来,他们夫妻自然离心。我才有翻身的可能。否则……”窦元福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二弟曾差一点命丧石竹,他们一家得势后,肖金桃不会放过我们。死仇在前,化解不开的。只有奋起一搏了!”

张明蕙不明就里:“我看不出管平波为二弟谋划什么,她不是连累的二弟一并挨打么?”

窦元福颓然道:“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了。倘或只有我挨打,众人少不得同情我。二弟原无大错,也被打了一顿,更显无辜。原本……他就是个好色无德的性子,谁又对他报过指望?既无指望,便不会失望。明眼人都清楚,他是受我连累。是我太小瞧管平波了。”

张明蕙咬牙切齿的道:“哪有这般泼辣的妇人,我若是二弟,当真想打死她的心都有。”

窦元福突然轻笑出声:“这般想就对了。去吧,做的隐蔽些。能不被阿爷发现,是最好的。”

张明蕙不大理解,还是爽快的答应了:“好。我去去就来。”

窦元福自幼被当继承人培养,论起心性,比窦宏朗强悍百倍不止。因此他虽伤的重,还能冷静的耍阴谋。窦宏朗便没有这份闲情了。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把本就不多的理智烧成了灰烬。往日管平波打他,不过是在自家院内。他虽深恨巴州旧俗,到底是巴州人,至少不觉得多丢人。此回却是在祠堂里,当着众人一顿打,为了她妒忌,还被老子捶。窦宏朗满腔怒意无处宣泄,他恨父亲为了野心,全没一丝父子情谊;恨母亲为争权夺利,看着他挨打无动于衷。

窦宏朗着实够冤枉。窦家祖传的富贵,由窦向东发扬光大,能给他的钱财,几辈子都花销不完。他是次子,便是窦向东果真做到九五至尊,他只有更多钱败的,断不会比做豪强次子差。肖金桃但凡懦弱些,窦元福不至于跟个废柴死磕到底。窦宏朗那骨头软的,真是被斗的资格都无。偏生有了个厉害的亲妈,不小心又娶了个比亲妈还厉害的老婆,整个二房,枝干弱而枝叶强,很难忍住不去把他拦腰折断的欲望。

窦宏朗富贵闲人的人生目标,算是在管平波进门那日戛然而止。练竹、胡三娘、珊瑚、贝壳等内宅妇人,见了丈夫的惨状,无不把管平波恨出血来。张明蕙只在家暗骂管平波扫把星,而二房内丧门星三个字直接变成了管平波的代称,一日不骂个八百回不心甘。偏生肖金桃才得了窦向东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她得做好宗妇的本分,为儿子增加筹码,无暇他顾;管平波又没真心为窦宏朗打算过,她忙着练体能,以及考察巴州什么东西方便带回石竹还来不及,哪有空管窦宏朗妻妾的弯弯绕绕。使得二房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防线,迅速的在内部坍塌,只留下光鲜亮丽的豆腐渣围墙。

窦宏朗的满腹怒火,在妻妾仆从各怀鬼胎的怂恿下,越烧越旺。腊月二十八,本就伤的不算重的窦宏朗下了床,第一件事便是冲入东间,亲手把管平波的铺盖家伙一股脑扔出门外,并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

在华夏,脸面是个很微妙的东西。管平波在祠堂落了窦向东父子的脸面,今日窦宏朗回敬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窦家的地盘上,风向太容易逆转。毕竟管平波过于惊世骇俗,族中或慑于她的威势,却无一人会从心里赞成。窦宏朗的行为,不少人都暗地里拍手称快。接到消息的窦向东夫妻,想阻止已是来不及!

得知弟弟如此迅捷的干了蠢事后,窦元福在屋中,哈哈大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肖金桃啊肖金桃,你们婆媳强悍有何用?你们的立身之本,不过是块不可雕的朽木。如此朽脆,你们还指望他顶门立户?管平波才替二房挣得的优势,轻轻一个借力,立刻荡然无存!就凭你那不中用的儿子,想从我手里夺走窦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窦家是我的!从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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