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是贺征母亲贺楚最小的一个妹妹, 如今年岁也不过四十上下, 并不显老态, 那对灼灼桃花眸与贺征的眼睛颇为相似, 倒是一看就知血脉亲近。
但或许是早些年在战乱中辗转无依、日子过得并不算好的缘故, 此刻的贺莲虽华服加身、步态雍容, 但面容身形都有点过分清瘦, 哪怕眼底唇畔都带着合宜的浅笑,整体仍给人一种薄削的锐利之感,极易使人望之生畏。
今日沐青霜来得匆忙, 原想的是与阮十二交代分明了就走,并未考虑其它,也压根儿没想过会与贺莲照上面。这会儿贺莲突然出现, 毫无准备的沐青霜蓦地开始发慌, 双手背在身后,掌心隐隐冒出汗来。
她也不懂自己在慌个什么劲, 总之就是脑子霎时空白, 呼吸一滞, 竟连该如何称呼对方都想不明白了。
待到贺莲走到近前站定, 沐青霜依旧懵得满耳朵嗡嗡响, 半晌也张不开嘴——
跟着阮十二唤姑奶奶?好像不合适。随着贺征唤“姑姑”?那更没道理,又还没成亲呢, 不好这么上赶着。
沐青霜偷偷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执了个晚辈礼, 却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她正顾自乱糟糟地理着头绪, 又听阮十二疑惑道:“姑奶奶怎到前头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阮十二会这么问,是有缘故的。
要知道,贺征与钟离瑛这两位“柱国大将军”实权在握,与汾阳公主、成王两位殿下是平起平坐的一等封爵,领圣谕单独开府理事,故而两将军府都有只受大将军本人辖制的家臣、幕僚及府兵,共同遥领各州军府事务。
因为这个缘故,偌大的鹰扬大将军府就并非全然等同于贺氏私宅。
这里是“一院一跨”、拢共七进之多的豪绰宅子,足足占去大半条街巷。
此刻她们所在的头进前院实际是大将军府日常处理公务的府衙,放眼望去都是将军府幕僚、家臣、府兵来来往往。
而贺莲只是代行“沣南贺氏”家主之责掌贺家事务,无官无职,自也无权干涉将军府衙事务,按常理都只该在第四到第七进院落之间来回。
贺莲的眉心微拢了片刻,迅速又散开,仍是先前那浅笑的模样:“我就是闲来无事,任意走走。十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眼下大将军不在家中,既有客登门,你该着人到后头通禀我一声才是。你瞧瞧,若我今日没过来,竟都不知有客来访。如此怠慢了客人,看你们大将军回来冲不冲你恼。”
阮十二大约被贺莲兜头一通给训得找不着北,当下便呆呆站在原地没应声。
再怎么说,她都是鹰扬将军府的家臣,并非沣南贺氏名下仆侍。跟着大家唤贺莲一声“姑奶奶”纯是出于对贺征的尊重,并不表示贺莲有资格管束她,就算确实有什么事情没做对,那也万万该不着贺莲来教训。
认真说来,即便是此刻手执贺征令牌的沐青霜出声训斥阮十二,都比贺莲来得名正言顺得多。
冲着阮十二不咸不淡地笑斥几句后,贺莲又将目光转向沐青霜,客气笑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沐青霜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听着贺莲这话,就知自己大概是在对方眼中落了个“不讲礼数”的坏印象,这是当场给她下马威了。
她压根儿不信贺莲从后头绕那么远过来只是顺路,怕是听说她来了,才特地过来的吧?这会儿刻意问一句她的身份,简直是不着痕迹的敲打。
当沐青霜想通这一层时,阮十二也回过神来,慌忙赔着笑脸对贺莲道:“回姑奶奶话,这位是循化沐家大小姐,如今官居国子学武学典正。”
阮十二察觉到气氛不是很对,怕按私来论沐青霜这个晚辈要吃亏受气,便赶忙搬出沐青霜的官职,暗示贺莲这不是个可以轻慢的主。
“国子学武学典正”虽官职不大,那毕竟也是官身,场面上贺莲总不至于咄咄逼人。
这小姑娘原本是好意想护着沐青霜些,却没想到如此一来便下了贺莲的架子。
贺莲垂睫掩去眸心淡淡的恼怒,做恍然大悟状,立刻反过来朝沐青霜屈膝见礼:“沐大人安好。”
沐青霜隐隐有点头疼。很显然,贺家这位姑奶奶,是个容易较真的讲究人,好像……不是很随和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略作沉吟后,二度执了晚辈礼回敬:“贺家姑奶奶不必客气。晚辈沐青霜,今日来得仓促,未先去后院拜访,失礼了。”
贺莲神色稍缓:“无妨的。”
这时阮十二才回过味,明白自己可话没说对得罪了贺莲,沐青霜这是在给她补漏圆场子,当下便有些讪讪的手足无措。
沐青霜扭头,轻声对阮十二笑道:“辛苦你了,快去办事吧。”
阮十二如蒙大赦,赶忙向贺莲及沐青霜行了辞礼,一溜小跑着牵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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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十二离去后,贺莲客套地与沐青霜随意寒暄两句,又道:“平日怕你忙,我也不好意思上门叨扰。今日可得空?”
毕竟对方是贺征仅剩不多的血亲长辈,沐青霜只能硬着头皮笑道:“今日恰好休沐。”
“那,既来了,不若随我四下走走,咱们说说话?”
沐青霜应下,与贺莲并肩穿过垂花门,往更里进慢慢行去。
“晚辈今日急事仓促,未考虑周全就空手登门了,请贺家姑奶奶海涵。”沐青霜得体地表达了歉意。
贺莲转头,淡淡笑觑她一眼:“素闻利州民风豪迈,想是没有中原这般多的繁缛礼节。”
到底还是在怪她失礼就对了……中原人,啧啧。沐青霜垂下脸,漂亮的眉眼悄悄扭了扭,满心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