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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1 / 2)

此次罗霜在小书院内讲史近半个月, 对月佼来说当真是受益匪浅。

从前在话本子上零碎看来的、从祖父口中含糊听来的、一年前为了考官从书本上囫囵读来的, 所有那些在她脑中原本似是而非、杂乱无章的凛然大义, 终于得到了透彻而翔实的注解。

她终于脉络清晰地知道了,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儿女们, 数百年前是如何在外敌围攻、内政纷乱的动荡与烽烟中揭竿而起, 以无所畏惧的热血与悍勇驱散乱世阴霾。

也知道了, 在这数百年的繁衍绵延中,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如何在新学“天赋君权、尊男卑女”的压制下, 走上错的回头路。

而四十年前那风云际会之时,无数热血不凉的少年之心,又是如何的前赴后继, 重新照亮了这锦绣山河。

她那懵懵懂懂的小脑袋中, 生平第一次,对“家国天下”, 有了深彻的认知。

出谷近两年来, 她见识过红尘温软, 亲历过市井繁华。原以为这一切本当如此, 到此时才知, 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是在数百年的时光中, 经由多少代人传续不断的付出与坚守,才成就如今这般气象。

她见过良善, 也见过丑恶, 知晓在光明与繁华之下,时间仍有许多阴暗与不公。

她曾因此迷茫,不懂为何有人明知自己在做错的事,却仍要那样去做。

有时她会淡淡沮丧,总觉那些恶人与恶行除之不绝,连累这大好人间总无法至善至美。

可罗霜告诉大家,人心有好有坏,每个人所行之事皆有对有错,这事亘古不变;就如同迎面有光时,背后必有阴影。

来这大千世界走过一遭的所有人,无论是平凡的贩夫走卒,还是煊赫的帝王将相;无论功在千秋,还是恶贯满盈,每个人或长或短的一生,都在这璀璨的人间烟火色中。

在天地玄黄之间,名为“大缙”的这广袤人世,它永不会至善至美,却绝不是不善不美。

“你我生长于斯,这便是你我的‘家国’。我们都是它的一部分,不论我们最终是光荣、伟大,或是平庸、渺小。”

“你们要始终谨记,你行如何、你心如何,你的家国便会如何。”

你行光明,它便不堕黑暗;你心少年,它便永不苍老。

所谓“生生不息”,便是如此。

****

这段日子里严怀朗忽然变得很忙,时常天不亮便一身朝服衣冠往内城而去,通常要在未时过后才能回到监察司处理事务,有时忙到申时放值,或者更迟一些。

月佼从不扰他做正事,每日申时与大家一道自小书院出来,便窝回自己的官舍,云照他们约了她好几回说一起去吃饭、玩乐,都被她含糊其辞地推脱掉了。

通常她回官舍换身衣衫,再看一会儿书,忙完手头正事的严怀朗便会过来找她一道用晚饭。

而晚饭过后,两人就在他那间官舍的小书房内“悄悄”独处。

以往严怀朗散值后多是回高密侯府,有时回忠勇伯府,只偶尔才会留宿官舍;近来官舍小吏们见他突然转性,几乎日日以官舍为家,纷纷揣测严大人是不是与家中闹气了。

因严怀朗是右司丞,他的那间官舍自是宽敞得多,还有单独的小书房,月佼头一回踏进来时就给羡慕坏了。

她立刻想起当初在邺城的官驿中,严怀朗为了敦促纪向真抄书,随手写下的那副字,便提出让严怀朗教她写字。

严怀朗教她显然比当初教纪向真时温和、耐心得多,也不嫌她长进慢,这叫她心中很是欢喜。

不过,这一连十余日下来,她的字迹没见太大长进,有些不该长进之事倒是长进得飞快。

譬如今夜,方才她明明在好好写着字,严怀朗坐在一旁看卷宗,她边写字边同他讲着这半个月在罗霜堂下听教的所学所思。

原本气氛是很书香、很端庄的。

大约是她言辞间充斥了太多对罗霜浓墨重彩的夸赞,醋意横飞的严怀朗最终忍无可忍地放下手中卷宗,一步步将她“逼”到了墙边。

然后,非常奸诈地以“不专心地人要受罚”为由,展开了非常“不像话”的惩处。

不过,她似乎、仿佛,也是乐在其中的。

“两个人都不像话……”

月佼的后背虚虚贴在墙上,面红耳赤地轻咬笑唇,于微乱气息间低喃一句,羞涩嗔瞪着面前的人。

一双美眸水光潋滟,红唇润泽微肿,蜜颊上是彻骨的红霞,颈间衣襟微微凌乱,白皙颈侧有暧昧缠绵的点点微痕……若她此刻能瞧见自己的模样,一定会羞到跳窗就跑。

严怀朗右手扶在她腰侧,左手手掌护在她脑后,此刻面上也是赭红,气息既沉且乱。

“我要喊冤,”严怀朗沉声在她耳旁哼哼笑道,“今日分明……是你先起的头。”

月佼察觉到原本放在自己腰侧的大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他灼烫的气息又随着这一字一句在月佼耳畔、颈侧徐缓流连,一时间竟似有好几股麻酥酥的火热乱流同时直冲脑门,叫她腿脚发软,方寸之间乱糟糟滚着蜜浆子似的。

她僵着脊背紧紧贴向背后的墙面,试图以面无表情的端肃神色冲淡眼下这靡丽到近乎危险的气氛。

“我没有,不是我,我……”此刻她已羞赧到了一个极致,虽努力板着一张红脸,口中却是不知所云的,“你、你奸诈,你贼喊捉贼……最初的最初,明明是,你先惹的我。”

去年初冬在飞沙镇初见时,她的心性宛如一张白纸,对许多事并不会去深想,即便想了也未必明白。

可她自小就是学什么都快的,只是许多事从前没有人教,或者教的人自己也似是而非,便导致她初初踏出红云谷时,只宛如山间小精怪误入红尘,横冲直撞,懵懵懂懂。

经过近这一年的涂涂抹抹,如今的月佼已渐染上人间烟火之色,再回想之前许多事时,便能大致明白自己与严怀朗之间,是如何一步步到了眼下这般。

严怀朗这人,是个比她阿爹更高明的猎手,使了太多不动声色的花招,惹得她一步步就跌进了他的怀中,再舍不得回头。

面对她“突然正经”的自持,严怀朗的手锲而不舍地作乱,薄唇更是裹住了她红烫的耳珠。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他的笑音含混,一字一句随着那闷笑一同挤进她脑中,“你瞧,连你的名字都在惹我。”

月佼咬住唇角,强压住满身心那难受又欢愉的感知,闭目将头撇向一边,才哑声颤颤道,“严大人,请摸着心口说……究竟是……谁,撩的谁?”

对于“谁是先动手的那一个”这件事,如今的月佼已不会再被他轻易糊弄了,否则真对不起从云照那里借来的那么多“糟糕”的话本子,更对不起呕心沥血写下那些香艳话本子的“红杏楼主”。

“好吧,”严怀朗嗓音沙哑隐笑,“……我,撩的你。”

月佼倏地转头,张开迷茫的水眸有气无力地瞪向他:“请教严大人……你这是,在摸着谁的心口说话……”

“你的。”严大人光明磊落地答道。

****

九月初五,宜修造、上梁、出行。

这日是月佼休沐,严怀朗一大早便如约到弦歌巷来接,带她去给罗昱修送“无忧果”。

说来也巧,马车到东城门时,好死不死就遇见了前来检查城防的卫翀。

月佼听到马车外是卫翀的声音,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紧张兮兮地扯过严怀朗身上的披风,将自己的头脸裹了个密不透风。

严怀朗好笑地瞪了瞪扑到自己怀中拿披风裹住脑袋的傻姑娘,掀起车窗帘子的小半角,与卫翀打了个照面。

寒暄几句后,听他说要去罗家,卫翀便语带调侃地问了一句,“去搬救兵吗?”

严怀朗淡声道,“只是有一点私事。”

卫翀正当值,于是也没与他再多谈,便自忙去了。

出了东城门约莫一里多地后,月佼才丢开手中的披风,仰起小红脸对严怀朗嘿嘿傻笑。“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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