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寂静的乾清宫里, 偶尔会传出几声咳嗽, 挂壁上铜质鎏金的金龙烛盏, 蜡炬快要燃尽, 发出的光芒微弱到几欲要灭。
吕德海好几次想命人换上新烛台, 可是看着隐在黑暗中的朱景煜, 忽然觉得这般或许才是皇上想要的。
明日便是每一年年尾的年节,朝中大臣们大都是赶晚上的宫宴,但于朱景煜而言, 却是一整日都不得闲,寅时初就要进□□庙祭拜先皇先祖,是以今晚合该是要早些休息的。
但不管是哪一年, 祭祖的前一晚, 朱景煜都是坐在龙座上彻夜不眠等到翌日,以前吕德海是懒得劝, 现在是不想劝。
他揣了揣怀里的荷包, 储秀宫的双福送上来这几袋可怜兮兮的碎银子时候, 他还觉得好笑, 这些年来, 吕德海是第一次收那么少的孝敬,但他的脚步依旧是轻轻地向前, 开始靠近鸾座。
伺候了朱景煜十几年,吕德海深知皇上人前温和, 人后阴郁沉敛, 但却甚少罚人,他的情绪好似从来都是在惩罚着自己。
所以在储秀宫那个西晒的小院子里,看到朱景煜抱着橘狸时的温柔神色,他觉得这十几年,他第一次认识了皇上。
吕德海走到了金色案桌前,思绪戛然而止。
“皇上,明日晚宴要请的嫔妃,都安排妥当了,您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朱景煜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沉沉地从桌后传出。
吕德海顿了一下,道:“奴婢是看,您前些日子颇是喜欢储秀宫的张答应,在名册上却是没有,许是怕奴婢之前记漏了。”
“朕不需要她去。”
不需要她卷进属于他的深渊。
后宫之中,他靠谁过近,都会被张怀安他们盯上。
他体弱,也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没有秦衍,他便是一无是处的人。哪怕是那段频频去看蛋心的日子,他也只能不断的去册封其他的秀女,来减少张月儿可能受到的查探。
所以他是真的无用至极,也幸好,她不喜欢他。
“吕德海,你帮朕去查一件事。”
“是。”
...
宫宴自有它的规程,依照祖制,每一年都不过是个循环往复,后宫之中番邦送来的外族女子都已经住满了好几个宫苑。
子时,钟鸣声响过三下,宫宴结束,朱景煜因饮了些酒的缘故,俊秀的脸上带着醉意,脸色都显得不那么苍白了。
吕德海扶着他走出东华殿,冷风透过华盖,打在朱景煜的脸上,吹散了淡淡的红霞,貂裘大氅的领褖,银色丝绒斜切下颚,轮廓分明。
“皇上,咱们现下是要回乾清殿?”
“去沈贵人那处走走。”朱景煜余光瞥了眼身后暗处的黑影,沉声出口。
“是。”
吕德海心忖,沈贵人怀了身孕,临盆在即,不能参加宫宴,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扶柳殿里,原本的烛火是已经暗下了,但得了宫人的提前通传,沈若柳起身换衣,重又命宫女小香上起了烛灯。
她略微发福,穿着一身暗花铬金宫服站在殿门口,扶腰抚着肚子,恭迎圣驾。
直到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近,她浅浅福了个身。
“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朱景煜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而后走进了寝殿,吕德海则照例在殿外等着。
沈若柳挥退了所有的宫人,扶着桌案,轻声说道,
“谢过皇上。”
她想谢的有许多,当初心里爱慕着在御林军里的表哥,却被父亲逼着嫁进皇宫。
好不容易疏通了人,与表哥见面,还被皇上撞到了。
原以为是死路一条,谁知竟是成全了他们,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替他们护着,否则以她和表哥的家世,怎么护得住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