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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1 / 2)

李世民立刻从大怒转为大惊,接着就大悲起来。且不论这收受地方官钱财,进行买卖官的交易是否属实,就是属实了,这件事与他的女儿逝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李明达赶路的疲乏还没有缓过来,消息传来的时候,刚好是午饭后不久,她更衣上床,准备睡下。因她耳朵敏锐,屋内的喘息声有时候都听得见,所以她真正休息的时候,喜欢把人都打发走。

而今李明达一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的噩耗,吓得惊起,立刻从床上跳下,冲到门口,预备推门时,就听到那厢从立政殿传来的脚步声。

必然是阿耶派人来通知她了。

“公主可还在休息?”

门外的田邯缮点头应承,正要说刚刚睡下,李明达就先截了话,“还没睡。”

田邯缮忙推开门,就见自家公主面容惨淡,眼中含泪。

田邯缮垂眸一瞧,不解为何,慌张道:“贵主,这——”

“是不是五姐出事了?”李明达红眼去问那传话的太监。

太监点了头。

李明达这就要迈步离开,被田邯缮拉了回来。

“贵主,您鞋还没穿呢!”

李明达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走得急,光着脚站在地上。她忙回身坐下,由着田邯缮给她穿了鞋后,就急冲冲去见李世民,请求立刻出宫,看长乐公主最后一面。

李世民刚刚垂泪完毕,听闻女儿此言,又是落泪,立刻点头应允,带着她一起去了长乐公主府。

两柱香后,父女二人到了长乐公主府。

府中已经挂起了白绫,起了丧幡。

长孙无忌得知圣人驾临,特带着儿子长孙冲、长孙涣等人前来接驾,个个面容有哀。

李世民根本不及去管这些人的跪拜,径直冲入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寝房。他一眼瞧见床上躺着的女儿面容惨白,毫无生气,泪水哗地一下又落了下来。李明达跟在李世民之后,本是也同样垂泪,但是当她站稳脚,看向李丽质的时候,李明达目光微微停滞,眼泪就有些下不来了。

李世民要去拉女儿的手,一碰只觉得冰凉入骨,明晃晃地在向他昭告着他的五女已经去世,没有了生气。

长孙冲在一旁劝慰他,请他不要在此多留,免得触景再伤情。

“她喘疾发作有几日了,臣早就想告知圣人,她却不让,不愿叨扰圣人为他担心。今晨许是她已然察觉身体不对,跟我嘱咐说她将来若走来,让我一定要好生劝慰圣人,切莫因此伤感,是她没福气一直做圣人的女儿。”

李世民听此言愈发悲恸,被长孙无忌多番劝慰之后,点了点头,就遂了这懂事孩子的最后遗言,由着长孙无忌搀扶自己出去。李世民嗓子沙哑地和长孙无忌讲丧女之痛,忆起李丽质当初种种乖巧懂事的过往,便越发的悲伤不能自已。

长孙无忌也很哀痛,附和点头,对李丽质也是赞不绝口。随后他搀扶着李世民出去,长孙涣等兄弟也跟了去。

李明达却没走,她静静地看着榻上闭目的李丽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深思,似是发愣。

长孙冲陪着圣人和父亲走了几步之后,注意到李明达没有跟过来,又瞧那头圣人还在伤心,和父亲一直聊得很多。长孙冲就使个眼色给长孙涣,让他去陪同。

长孙涣应承,也知道晋阳没出来,料到她十分哀伤,不肯离开姐姐。大哥是她的五姐夫,也是长乐公主最亲近之人,这种时候自然是他大哥去劝最好。

长孙涣随即去了,不作多想。

长孙冲走到门口,看着李明达还愣在原地,便使了个眼色给田邯缮,令其通报一声,让她出来,他们可以好好聊聊。

田邯缮依言去说。

但长孙冲等了会儿,还是没有见李明达有出门的意思,反而直直地朝李丽质的方向去。

长孙冲紧张不已,忙冲进门,喊了一声李明达。

李明达皱眉,眼睛微微睁大地看着长孙冲。长孙冲在与李明达对视的瞬间,就移开目光,瞧向了别处。

李明达闻到了心虚的味道。

她眼角的泪痕尚未褪去,眼底泛着红。随即她就转头继续直直地朝李丽质走去,短短十多步的距离,伴随着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地跳动。

李明达看着李丽质那张纹丝不动的脸,在床边坐了下来,抓起她的手腕。

长孙冲目光紧张起来。

“人死了,身体会这么凉么?”李明达像感慨一句,又像是在问长孙冲。

“人走了,身子确会发凉。”长孙冲微微松一口气,但看着李明达打量李丽质的样子,心越来越往上提。

田邯缮连连点头附和,告知李明达确实如此,又劝慰她早些离开,以免伤情过甚。

长孙冲连忙附和,“你姐姐若活着,也不会忍心见你如此。”

李明达缓缓放下李丽质的胳膊,但她的手却并没有抽离,反而摸了下床上的褥子。

李明达又去看李丽质的脸,盯得很仔细。

长孙冲越发慌张,连连温言劝慰李明达切莫伤感,“你可不能太伤心,你伤心过度,身子再难受,圣人的伤心只怕又添一些。再说他刚刚如何模样,你也瞧见了,只怕别人哄不住他,唯有你亲自去才行。”

李明达转头看长孙冲,“那你呢,为何不伤心如我们一般,这样淡然?”

长孙冲一听此话,忙行礼道不敢,解释自己其实十分难过,不过因要迎接圣人和贵主,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说完此话之后,长孙冲心里却是不解李明达为何会出此言。她向来善解人意,不会这样刻意用话刁难,给人难堪。但今天,她从看到李丽质开始就反常,莫非……

长孙冲眉头狠皱。

伪装很可能在一开始完美,但对弈时间越长,心虚的那一方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

李明达而今就看到了很多破绽,来自于长孙冲,来自于李丽质。

她倒是很想嘴一张,痛快问清楚,然而眼下这光景,事关之重大,由不得她一时口快,不考虑后果。

李明达垂着眸子思虑了会儿,才说去找圣人。

长孙冲暗暗地松了口气,立刻又命人将李丽质床榻的帐幔放下。随后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刚巧有公主府的下人端着几盆冰过来。

李明达伸手在盆里抓了一把,冰块凉凉的,随即就化成水在手里,“这是?”

“天热,以防……”回话的小厮不知说‘尸体腐烂’或是‘公主腐烂’合不合适,遂嘴巴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李明达立刻明白了,转而看向长孙冲,“没想到你们准备得还挺充分。”

长孙冲愣了下。

随后公主府的管家凑上前来,忙道:“这些事都是奴们准备,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请贵主放心,奴们一定会尽全力办好后事。”

“你说话倒诚挚。”李明达叹了一嘴,然后就快步朝李世民所在的地方去。

但其话在长孙冲听来,却觉得她话外有音。长孙冲瞧着李明达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以前他自以为很了解这小丫头的性情,而今却是一点点都不懂了,不过是半年未见,竟比圣人的心思还要诡谲难测。

李明达去哄了李世民之后,果然有些效用,李世民哀伤减半,长嘘几口气,便要带李明达回宫。李明达不应,求李世民让她在公主府呆一夜。

“我想再送一送她。”李明达道。

李世民怔了下,然后就红了眼,转头跟长孙无忌直叹兕子懂事,念重情义。

长孙无忌点点头,自然不吝啬于对李明达的夸奖。圣人的女儿之中,长孙无忌最看好的就只有俩人,一位是长乐公主,已经做了他的儿媳,另一位就是眼前的晋阳公主。俩孩子面上看着都是稳重温婉的性子,但兕子在性子上动静相宜,比李丽质更为活泼。只可惜她年小了些,若不然当年真可以选择,他一定会让自己的儿子尚这位公主。

不过而今长孙府走了一位公主,凭他长孙家的荣耀,再尚一位公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儿子们之中,却未有令他觉得可与李明达相配的。长孙涣太过淘气,平日没有个正经稳重的样子。三子长孙濬虽然稳重,在才学上也算还好。拿出来说不丢人,却也未有一处出挑。处处不显,反倒就是平庸。没有将相之才,又如何能与晋阳公主相配,拼得过其他子弟。

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么好的外甥女,一想到自己捞不着,便惆怅地叹口气。

李世民听闻,拍拍长孙无忌的肩膀,“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伤心,丽质她命便如此吧。去了之后,在地下也可好好陪着她母亲说说话了。”

提及长孙氏,李世民又是一顿伤感。这世间女子,便没有一位能如长孙氏的贤德,善解人意,可以真正走近他的心里。女儿李丽质也是个极为善解人意的温婉佳人,以前他来火气的时候,这丫头就随她母亲的性子,劝得他心里舒坦。偏偏两个解语花,都因为同一个病,先后离开了他。

李世民因此就更为慌张起来,看向另一个他爱重的女儿,忽然有些担心兕子回头也会如她姐姐母亲那般,也会犯严重的喘疾。

“还是随我回宫去,你年纪小,身子也不好,不可再此久留伤心过度。”李世民变脸道。

李明达有点懵,不知道父亲怎么忽然转了态度,忙去拉他的胳膊,和他保证自己不会有事。

“我就是有些心里话,以前还没机会和五姐说呢,而今她人走了,我要是再不说,就会憋在心里难受。若时间长了,越发觉得遗憾无从可诉,女儿就更会伤心了。”李明达几句话就抓住了李世民的软肋。

李世民遂叹口气,终究是允了。

“父亲可留程侍卫看着我。我一定会乖乖的。”李明达防备地用余光扫一眼长孙冲,然后对李世民补了一句话。

李世民想都没想就应下,然后就去了。

李明达送走父亲之后,又支走了长孙无忌,让他不必管自己。

长孙无忌还不放心,嘱咐长孙冲和长孙涣好生照料李明达,至此方去。

长孙无忌一走,李明达直接扬头对长孙涣使了个眼色,让他该走也走。

长孙涣乐得如此,忙拱手道:“多谢表妹。”

然后也退下了。

当下,又剩下长孙冲和李明达。

长孙冲从听到李明达坚持不走的时候开始,心里几乎已经有七八成确认,李明达发现了端倪。所以他而今面对李明达,是有些紧张的,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李明达身体朝着李丽质停尸的方向,走了几步,这几步令他身后的长孙冲心跳极快。

李明达顿住脚,转而去了公主府的园子,随便择了一处凉亭,令程处弼、田邯缮等人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守候。

李明达靠在朱漆柱边,态度严肃地审视长孙冲。

长孙冲已然感觉氛围不对,半垂着眸子,准备以静制动。

他们表兄妹自小就相处,感情自不必说。所以此刻对于李明达,他畏惧感一点都没有,看起来不过是不卑不亢之态,但紧张感却已经几乎把他逼得想立刻转身逃开。

然而事情非逃能解决,更可况这件事,也非他一个人的主意。

李明达冷静了半晌,却还是扛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气,歪着脖子很愤怒地瞪长孙冲:“你们在闹什么?”

长孙冲又怔,不解地看李明达,“谅我愚钝,不知公主所指何意。”

“表哥,这时候了,就你我两个人,你没必要和我装。我看得出你知情。我也知道你和大姐长了十多岁,见识多了,懂的事也多。但是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干?她图什么?你图什么?”

长孙冲仍然是半低着头,似是听不明白一般。

李明达气笑了,“好,你不懂是吧。”

说罢,她二话不说就大迈步朝着李丽质的房间。程处弼和田邯缮忙跟上。长孙冲见状,随后去追。

李明达边走边对程处弼嘱咐,“一会儿你们都等在屋外,还有今夜,看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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