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依命立刻前去拦截,赶过去的时候,临海公主的马车刚好驶出府门。
“快去牵马!”侍卫首领急急地吩咐属下。
正逢房遗直和尉迟宝琪从外回来。房遗直一眼就看出有缘故,听侍卫说公主要拦马车,直接骑马疾驰至临海公主的马车前。
车夫见状急刹。
尉迟宝琪紧随而至。
“出什么事?”车内传出李玉琼的声音。
“回公主,房大郎拦车。”
李玉琼挑开帘子,往外探看,不解问房遗直,“房世子有事?”
一般大户人家的主人乘车,身边总会跟侍从在旁侍奉。李玉琼是公主,马车规制更大更好,且身份显赫,车内最该留人。而今她却亲自动手挑帘,可见反常之处。
房遗直放眼见那边的侍卫未到,便随口对李玉琼道:“遗直临行前曾遇郑公,他让遗直捎句话给公主。”
“你说。”李玉琼道。
房遗直未及再言,李玉琼却多想了。
郑公魏征曾是李建成生前得用之人,也曾与裴驸马的父亲裴寂是至交好友,莫非这句话涉及前事,所以房遗直才不便当着众人面讲。
李玉琼认真想了下,便干脆下了马车,让房遗直有话这就告诉她。
刚巧这时候侍卫们赶了过来,请李玉琼回去。
李玉琼不解地看着这些侍卫,“你们公主找我还有何事?”
侍卫们说不清,只在马车前拱手行礼,请李玉琼务必回去一趟。
李玉琼看眼房遗直,又看了看这些侍卫们,往后退了一步,“我回府还有事,没空多留。”
说罢,李玉琼便让随从扶她上马,然落手之处却发现纤细柔嫩。李玉琼转首一瞧,竟是李明达。
李明达看眼李玉琼,然后立刻自己先上了马车,“我送姑母回去。”
李玉琼见状顿显慌色,忙也跟了进去。不想还是晚了,她钻进马车的那一刻,李明达已经拿起她藏在座位下的白瓷瓶看。
“这是……”李玉琼慌忙解释,“我的头疼药。”
“刚好最近我也头疼,吃两粒看看好不好用。”李明达晃了下瓷瓶,感受到里面有水声,“竟不是药丸?”
“是药酒,你还是别喝了,年纪轻轻不能乱吃药。”李玉琼说罢就要去夺药。
“我若年轻不能乱吃药,姑母上了年纪,就更加不能乱吃了。”李明达说罢,就直接撩起窗纱把瓷瓶丢了出去,动作之快,令李玉琼恍然间没反应过来。
房遗直等人正要撤退,听见碎瓷的声音,不觉回头看一眼。不明经过的人,还以为晋阳公主和临海公主又吵了起来,遂都看向房遗直,请他拿主意。房遗直看眼瓷瓶内淌出来的酒,立即带着众人撤退。
车内的李玉琼还在发怔,她看着李明达,嘴唇几欲要动,但都没有成功地说出话来。
李明达拉住李玉琼的手,“能不吃的药还是别吃,人生苦短,谁知是不是真有下辈子。”
李玉琼尴尬地笑了下,正欲跟李明达解释,又听李明达说了话。
“姑母何不和我一样,得空出来走走,散散心,比吃药好用。”
李玉琼心知肚明李明达没把话挑破,是在给她留面子。心想这孩子在面对她时,还能如此心细如尘,体谅她的感受,倒叫她内心万般有愧。
“兕子,以前我待你并不真心,而今你却以德报怨,令我自惭形秽。”李玉琼垂下眼眸,手微微颤抖着。
“你觉得对我有愧?”李明达直接问。
李玉琼怔了下,点了点头。
“那便应我以后不要乱吃药,就当回报我了。”李明达紧盯着李玉琼,“我相信姑母是睿智之人,自然懂其中的道理。您没大婚前,不也一个人?而今就当是回到了从前,又有什么不可?您是大唐公主,是我们众多小辈公主敬重的长辈。”
李明达深知李玉琼不过是当下伤心欲绝,一时钻到死角想不开。等这个劲儿过了,她发现日子里还有其它乐趣,自然也不会冲动寻死。
李玉琼有些愧于面对李明达,她低头踌躇了会儿,才缓缓对李明达点头。
“好,姑母依你。”
李明达观察李玉琼说话态度诚挚,明白她是真心应答自己,这下算稍稍放了心。回头将她送回公主府,把李玉琼安顿下来之后,李明达方骑马回了吴王府。
李恪已经从房遗直口中得知经过,正焦急地等李明达回来。
这会儿见她进门,李恪忙迎上来询问情况如何。
“我听遗直说,她好像要自尽。我还不信,特意让人拿了银针去验了那碎瓶子里残留的毒,果然变黑了。”李恪惊地不行,追问李明达,“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她什么时候想开过。”李明达叹道。
“也是,”李恪随即反应过来,奇怪问李明达:“你是怎么发现她想自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明达便把她之前站在树下,和李玉琼的对话说给了李恪听。
李恪恍然点点头,“是有那么点奇怪,对你态度忽然好了。不过你竟然仅凭她几句‘温和善言’,便能猜出她要寻死,却也是厉害。兕子妹妹,三哥对你佩服之至!
你而今可是为了我们皇家女儿们做了一桩大好事。裴驸马若是忠君爱国,为国捐躯,她寻死可称之为忠贞烈节。可而今他是这么一个兽貉,她若还因此寻死了,可真有辱我们大唐公主的清贵身份。”
“姑母那边还要劳烦你多操劳一下,让她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事情既然都安定下了,我也该走了。”李明达遂告知李恪,她准备于三日后启程离开安州。至于裴驸马贩私盐、采银矿的后续事宜,自然是由李恪一人处理便可。
李恪一听此话,有点舍不得李明达。“多留几日,三哥带你好好逛一逛安州城附近的山水,白兆山便十分好玩的地方,你不得不去。”
“有两天的工夫足够,总不能让你陪我玩上十天半月。”李明达笑了下,便与李恪告别。
李恪嘿嘿笑着,看着李明达的背影,忽然又叫住她。李明达不解地回头问他何故。李恪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踌躇说不出话来。
“好好的王爷,比我还害羞。”李明达问李恪还要不要说,不说她就走了。
“说,说!那个……”李恪有点拉不下脸来,最后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才对李明达拱手,行一礼,正经致歉。
“歉意从何而来?”李明达不解问。
“之前在长安城,你调查坠崖一事,我对你态度有些不耐烦,为此致歉。”李恪话终于出口了,渐渐坦率,“当时因是偷着去京城,身份要隐藏,加之几番被房遗直拒绝,心情便很不爽。后来被你揭发出来,有面圣被斥的风险,情绪便更焦躁。当时对你态度不好了,还请妹妹见谅。”
李恪说罢,又再一次行礼给李明达。
“三哥肯屈尊如此郑重道歉,倒是难得。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早明白你当时的苦闷,所以从未介怀过。”李明达霁颜一笑,令周遭顿时失了颜色,“不过三哥为何执着于房遗直,我倒是不懂。他有那么厉害?”
“有,”李恪肯定道,“你不懂,是他在你面前没现出来。其才不输于其父,却更懂收敛锋芒,拿捏分寸。自古有才华者,多狂傲自负,他贵在恃才不为名,能容他人。所以你瞧当世这些有才华的子弟,都愿与他来往,并以他为学习楷模。有才者多,能御人者却极少,房遗直就是这样的人。”
李明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李恪对房遗直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说他能容他人,子弟们都喜欢与他相处,李明达倒是见到了,不过她自己却不是很能体会。在李明达看来,房遗直不仅不会说话,还不够诚挚。正高兴的时候,他会来一句扫兴的话。让大家坦率的时候,他又有耍心机之嫌,就比如上次骑马比试,说好了不遗余力,他却故意控制马速跟在她身后。
李恪见李明达面容似有疑惑,笑着解释:“以后你们若还有接触,你自然慢慢就懂了。”
“是么,哼。”
……
李明达别了李恪后,就去王府后花园遛跶了会儿,不巧就听到了个丫鬟正和家丁偷情。打发人去告之了王府管家后,她也败了兴致,乖乖回房自己安静。
因晚上睡得早,次日李明达醒的也早些。
想着昨日被败的兴致,今早可以找回来。李明达遂问田邯缮要了鱼食,就去池塘水榭边喂鱼。鱼食抓一把成片洒下去,就有红黄黑颜色不同的鱼儿争相浮出水面抢食。
平静的池面被鱼儿的身躯打出一波波涟漪,波纹慢慢扩大,传到对岸。
李明达就是顺着这波纹,看到了站在河对岸的房遗直。
房遗直正背对着池塘,一袭青衣,衣袂飘绝,直直地矗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明达才懒得管他等谁。她撒光手里的鱼食,拍拍手,起身离开。从水榭上到碎石小路,而后穿梭于竹林。
风吹来。
“让遗直兄久等,叔玉之过。”
李明达闻声顿住脚,挪步子往岸边靠了靠,透过树缝看对岸。房遗直跟前果然站着魏叔玉。
王府的池塘极大,隔岸相望,正常人连五官都看不清。照理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明达不大能听清他们的对话,当下是多亏了风送。
“无碍,你约我来此有何事?”房遗直声稳稳地,有点低哑的,却意外得好听至极,勾得人还想继续听此声。
李明达也就没挪动步子,她很会正视自己的欲求。比如喜欢吃的,就要吃够;爱玩的,就要玩个痛快。现在有好奇心了,就要满足它。
人死过一次了,若是还亏待自己,那才是傻。
奈何风突然停了,李明达没听到后话,只瞧二人说了两句话,房遗直就走了。
等再来风的时候,听见魏叔玉不停喊着“遗直兄”,紧随追逐。
田邯缮也在一边看着,这会儿忍不住叹道:“这房遗直和魏叔玉怎么像是吵架了?”
李明达偏头看田邯缮,“你该看不清脸才对,怎么瞧出是他俩?”
田邯缮忙道:“别人不好认,这二位才子,身段佳绝,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李明达笑了,又瞟一眼那边的人。身段佳绝,倒是确实。
“贵主,园子东边有几树桂花开得极好,香味也正,咱们去瞧瞧?”田邯缮提议道。
主仆二人随后又往东去,这里地方偏了点,故而没有前头那些园林布置的精致。但成片的桂花林,兼有假山顽石装饰。所以在桂花开得时候,那里也是个美景。
“好。”
主仆走了没多远,李明达又听到了与昨日类似的低吟声。
李明达顿然止步。
这吴王府是怎么了。
李明达打发田邯缮朝桂花林西侧深处去,果然没多一会儿,她便见田邯缮等人,带了两名衣衫凌乱发髻更凌乱的男女过来。男的头上还挂着汗,脖子上尚有潮红未退。
二人一见是公主,激得脑子更为清醒,连连跪地求饶。
“你二人都做什么的?”
“婢子烧火。”
“奴劈柴挑水。”
“哟,你二人倒还真是刚好相配。”田邯缮忍不住乐道,随即他就被自家公主瞪了一眼,赶紧识趣地捂住嘴噤声。
“打发给管家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