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尘长身而起,望向昆仑深处,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去救她。今后她的事,就不劳你牵挂了。”
说罢,他缓步向昆仑深处行去。
吟风挣扎着站起,向纪若尘背影吼道:“你怎会是禹狁的对手!你会害死她的!”
纪若尘一声长笑,道:“你又是禹狁的对手吗?既然不是,为何还在这里拼命?”
笑声久久在昆仑上回荡,他的人已消失在群峰深处。
吟风立在云端,劲风吹过,拂起他纷乱长发。定天剑插在云中,却是纹丝不动,有如插在磐石之中。
他静立良久,直至氤氲紫火回复了三四成,方才拔起定天剑,毅然向昆仑深处行去。
昆仑中央,禹狁哈哈一笑,笑声震动了千里山峦:“螳臂也想当车!”
此时熔龙几已将全部金牌吸入体内,只余最后几滴金汁。禹狁也不着急,依旧以纪若尘影像逗弄着熔龙。看来只要再过一盏热茶的功夫,熔龙便会完全化形。
顾清似有所感,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玲珑塔和千朵莲花瞬时消尽!赤炎金兵骤失抵抗,从海潮般向顾清涌来,却是距离她肌肤发丝不到一分处悉数停下,无法伤到她一分一毫。
禹狁一怔,倒是有些对顾清另眼相看了。他忽然挥手,源自本体的一道赤色神火将顾清整个包了起来。禹狁天火,实是奥妙无穷,居然直接裹住了顾清金丹,反而将她的氤氲紫火隔在了外面。如此一来,顾清即使想要自碎金丹陨落,也得先攻破禹狁的神火才行。
“你倒真是聪明,知道现在自己是纪若尘道心惟一破绽。哈哈!若非如此,你岂能在本座手下支撑得这许多辰光?不过既然本座在此,你就是想死,那也不可得!”
禹狁一通笑罢,正色道:“不过本座爱才之心,却是发自赤诚。你即使身陨,那纪若尘也仍有一道破绽在,根本逃不出本座的手心。剑来!”
天外一道晶虹飞来,落入禹狁掌心,赫然便是当日绝峰之上,将纪若尘一剑穿心的仙剑斩缘!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在禹狁手中。
禹狁望着仙剑斩缘,笑得胸有成竹。
只是笑到一半,禹狁的笑容忽然在脸上凝固,皱眉潜思,神念扫遍神州大地,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派向道德宗的一万天兵踪迹。先前要四面合围的四路天兵中,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东边一路,现在去补东边空缺的一万天兵又突然消失,实是古怪之极。禹狁潜思良久,现下他身边便只有十八仙将和三万天兵了,就算都派去了道德宗,恐怕也于事无补。何况下界第一大事,就是为了九幽之炎而来。道德宗多死还是少死几个真人,实是无关紧要。即使道德宗犯下再大的罪过,看在广成子的面子上,禹狁也不能真的灭了它的香火,吹熄一半也是不行的。
禹狁计较已定,安定坐着,看着熔龙将最后几滴金汁慢慢吸入。
道德宗北,紫阳等诸真人已近强弩之末,真元行将见底。然而诸人越战精神却是越见抖擞,虽然陨落时刻就在眼前,却是人人谈笑风生,全不将灰飞湮灭、永失轮回放在心上。六人苦战许久,剑下也有近万天兵魂魄,皆感此生不虚。
眼见阵形将破之际,忽然天兵整齐划一的阵列外围起了阵小小骚乱。太隐真人须发皆张、巨戟上下飞舞,犹如古时冲阵大将,破阵而入!太隐真人在道德宗诸真人中修为平平,战力杀法却是非常适合眼下局面,转眼间就破阵数十丈,戟下挑落百名天兵。
道德宗这套阵法,阵中人越多,阵法威力越强,若得太隐真人加入,则七人又可多支撑一段时候。只是支撑得久了又能如何?一个时辰和一天、一月、一年,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区别只在尊严而已。
酣战之余,沈伯阳长笑一声,手中一双夺自天兵的长枪如电而出,一口气穿了五六名天兵。他杀得性起,更毫无忌讳之人,一边死战,一边高声道:“紫阳老东西,我今日陪你战死于此,算是还上欠你的债了吧?为何天兵会来攻打我宗,别人不知,你肯定是知道的。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此,要知道,此战身死,可就没了轮回了!”
沈伯阳这一问,却是问出了其余诸人的心事。直至今时,他们也不明白道德宗也算是天下正宗,若论飞升真仙,更是世上第一。何以天兵下界,反而会来攻打?
紫阳真人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天兵下界,想必是为了修罗塔一事而来。”
“修罗塔?”诸真人皆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有听说过修罗塔是什么。
紫阳真人边战边道:“修罗塔是本宗最大秘密,历来只有掌教口耳相传。传说此塔起自九幽之渊,集亿万妖魔之力,硬破六界壁障,直通仙界,是以又名登天梯。塔成之日,亿万妖魔,特别是九幽极底的巨魔将可沿塔而上,直攻仙界!人间是修罗塔必经之途,休说九幽之魔,就是黄泉之魔若在人间现了真身,那又该是何等浩劫?”
当日篁蛇化身在洛阳现世,所引起的那场浩劫,众人记忆犹新。人人屏息静气,听紫阳真人将这段惊心动魄的秘辛缓缓道来。
“修罗塔乃是以人间积累的怨气为基,是以如果人间起了刀兵,积怨溢泄,修罗塔也就修不成了。恰好那时我宗又得了神州气运图,是以我令纪若尘去取灵气之源,只消破了四处灵穴,天地间必生祸乱。虽然百姓受苦,但与修罗塔现身人间界的大祸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了。其后安禄山不知怎的,忽然得了些龙气,也算是天意吧。我宗参与其中,你们却不知详情,将来道史所载,千古留骂的只是我紫阳一人而已。只不过……”说到这里时,紫阳真人仍是犹豫了一下,方道:“只不过祖师留言,这修罗塔的修建,其实与仙界有关,行事之际,万不可泄露于人,否则……必遭天罚!”
众人看着围着密密麻麻的天兵,都是面带苦笑。天罚?难道就是眼前这些?自道德宗寻访谪仙始,得神州气运图,攫取天地灵气,插足庙堂之争,谁会想得到,内中居然还有这许多曲折?
九天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金铁交击之声,空中传下个朗朗笑声:“我说老紫阳啊,你这人就是不够爽快,天兵都快把你们给剁了,怎么还吞吞吐吐的?不就是个修罗塔吗,不就是如果你想拆塔,仙界便会用雷劈你吗?”
道德宗诸人一惊,抬头向天上看去。但见云宵之上,有一个小小身影,却是放射着灿灿的夺目金光。那人金灰金甲金靴,手中还有一对金锤。简直从头到脚都是用金子堆成的一般。不是旁人,正是云中居掌教,自号云中金山的清闲真人。
“紫阳老儿休慌,俺金山来也!”云中金山一声大喝,当空掷出右手金锤。这金锤也是件异宝,见风而长,转眼间就化成一座数十丈高下的金山,带着猛恶烈风,向众天兵当头砸下!
领队几名仙将见势不妙,立时变阵,多个方阵数千名天兵一齐出手,无数兵刃毫光击在金锤上!云中金山道法再深,也不敌数千名天兵合力,当场喷出一口血来,金锤更是倒飞而回。然他一击之下,也有数十名天兵化光而去。能够在数千名天兵合力情况下仍毙敌数十,可见云中金山一锤之威!
为首仙将大吃一惊,将小觑之心尽数收起。但当他重整阵形时,却发现已失去了云中金山的行踪。他左右环顾,却根本找不到那个金光灿灿的那个家伙。直到下方长笑声传来,仙将这才发现那家伙已躲进了道德宗众人的阵法中。
云中金山出掌云中居多年,一身修为实是深不可测,立时就融入到道德宗的阵法中去。众人已近油尽灯枯,得了云中金山和太隐真人相助,便有了喘息余暇,又能多支撑一段时间。云中金山斜着一双三角小眼,向面色苍白的紫阳真人看了一眼,哼道:“紫阳老儿,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道德宗的法门,来修习妖术,最是对路不过。你偏不听,哼哼,现在证明还是我目光如炬吧?只可惜了你这绝代天资了。我就说你入什么道德宗。道德宗里就几本三清真诀,哪象云中居海纳百川,人妖并蓄?如果你早到俺们云中居来,现在那还不是个威震天地的半妖?”
紫阳真人笑而不答。
只是虽得云中金山之助,八人也不过支持得再久些,根本连破阵而出的能力都没有。为首仙将已换了战法,由二万天兵困死诸人,而他亲率一万天兵,集中全力,一记记百丈光刀狠狠斩在护身阵法上,几乎每一刀斩落,都令阵法光芒波动不定。阵中八人的脸色也一次比一次苍白。紫阳真人一声闷哼,唇边已开始渗出鲜血来。
即在此时,忽听一声霹雳,天地也为之变色!
紫阳真人面色骤变,云中金山则摇了摇头,惟有一声叹息。其余诸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外围的天兵仙将也是迷茫,惟四品以上的仙将隐约觉察到一缕不易发觉的寒意,悄然袭来!
天地间响起了一个悠然的声音,绵绵泊泊,柔和悦耳,自四面八方涌来:“贫道闭关数载,不意世间事风起云动,早已物是而人非。大道茫茫,我辈愚钝,岂能测得天机一二?妄揣天机,终不过是春梦一场。然人生不过区区百年,当俯仰无愧天心。凡俗之人,尚能含笑赴死,贫道这身道果,又有何舍不得?”
天地之间,除了这柔和浩大的声音,便只闻风声呼啸。仙将天兵都停了手,惶然于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惧。他们张惶地望向苍穹大地,然除飞逝浮云、巍巍峰峦外,他们又能看得到什么?
紫阳真人忽然提气大叫:“师弟!万万不可!”
可是他话音未落,便见南方天际一道紫气如电飞来,不住发出凤鸣之音,其声直上九天!这道紫气来得好快,即使是云中金山,也只勉强看清点来势,便见它倏忽间已绕着众人环飞三周!
天空中忽然光芒大盛,数以千记的火花同时盛开,代表着千名天兵已了结了下界的使命。紫气忽然一声清啸,骤然长大,氤氲雾气收处敛作千柄仙剑,如夏日烟花绽放,飞溅向四面八方,斩向空中数万列阵天兵!
千柄仙剑本是紫气凝化,本无实体,然而无论是仙将还是天兵,都无法稍挡仙剑去势!
漫天中忽然染遍紫色,随后是万朵赤色天火焰云绽开,一蓬蓬火雨星星点点徐落,一时间将这穷山荒岭,缀染得如仙如梦。
一名清隽道人足踏紫莲,飘然而至。他看上三十许的年纪,穿一身寻常道袍,头上挽了个发髻,随意用木枝束起。这道人,正是已入死关数载的道德宗前任掌教,紫微真人。
于这生死关头,紫微终于破关而出,一剑斩尽三万天兵!
紫微抬手向天一指,漫天紫气刹那间收束在他指尖处,凝成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紫微反手将长剑插在背后,向紫阳真人微笑道:“师兄,你好心机,竟然在我闭关处下了禁制,不令我知晓世间之事。若不是此番修成的道果比预计的要高些,险险就此飞升去了。”
紫阳真人叹道:“唉!道德宗有没有我们几个,实是无关紧要。可你这样一来,今后却如何飞升,我宗的道统传承又怎么办?”
紫微真人自紫阳、玉虚、紫云、太微、太隐、云风和沈伯阳身上一一望过去,目光所过去,众人皆觉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适轻松,周身暗伤一一复元,枯竭真元也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