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纪若尘此刻心境仍是凌乱起伏,胸口气血仍在涌动,耐心连往日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姬冰仙说得明白,一日不胜就一日不肯干休,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纠缠?对于人间界的修道者来说,若两人皆是天资横溢、旗鼓相当的话,斗法切蹉确实是增进修为道心的一条捷径。然而纪若尘能够神游八荒,又何需与人切蹉?
纪若尘哼了一声,强行压下杀心,回椅中坐定,喝了声:“玉童!”
玉童应声而入。
她裹着一袭轻裘,下面露出如玉般赤足,显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而且她根本未换衣裳,只着了内裳进来,肩头大腿露出大片如雪肌肤,轻裘下可见薄若蝉翼的小衣,显然是听得呼唤直接就冲入中军帐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玉童在纪若尘身后立好,一双凤眼不住地瞟着姬冰仙。
纪若尘向姬冰仙一指,道:“她一定要与我切蹉道法,很是麻烦。你给我想一个办法,令她输了这次后,再也不会来烦我。若能办成此事,自然有你的好处。”
玉童媚眼如丝,先向纪若尘望了望,道:“主人,您好象伤了?而且伤得很厉害?”
“嗯。”纪若尘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今日道心不稳,气血倒攻,现在仍未恢复。”
玉童目中一亮,她自然知道道心不稳、气血倒攻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一个不好,那就是道行全失!或许自回人间之后,这一刻方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纪若尘忽然盯了玉童一眼,道:“想杀我就快点,我今晚心情很是不好!”
玉童心中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敢!”话一出口,玉童便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脱离纪若尘了。
此刻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道行法力已远在纪若尘之上,对他的畏惧和服从却是已深深刻入骨血,连半点动手的念头也不敢兴起!
她也是能决断的人物,当下便抛开叛意,向姬冰仙笑道:“斗法切蹉总得有点彩头,要不然你输了便只是输了,以后再重新来过便是,这不成了市井无赖了吗?”
姬冰仙看都不看玉童,只向着纪若尘道:“你此刻虽然受了伤,但还能提到上清境界。我也不占你便宜,四方仙甲和两种法相我都不会用,只以本身修为道法与你一决高下!若我输了,除了不会答应你今后不再较量之外,其余任你处置!”
纪若尘闭目不语,玉童知道这是让自己全权处理的意思。于是嫣然一笑,拍手道:“好一个任你处置!那如果这次输了,以后你还要较量的话,是不是条件也和今日的一样?”
姬冰仙斩钉截铁地道:“就是这样!”
玉童娇俏地笑道:“甘为求索大道而舍却已身,真是可钦可佩呀!这就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吧。可惜你永远也胜不了我家主人。这次的较量我就代主人答应下来了,你若输了,我家主人自然不会杀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这条件嘛……”
她向姬冰仙眨了眨眼睛,道:“若你输了,便自己将衣服都脱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让我家主人看个明白,便是这个条件!如何,你赌还是不赌?”
饶是姬冰仙勘破生死,也未想到会是这个条件!她性情刚烈,却又极是自傲,怎想得到被玉童给下了这样一个大套?可是她已放下话来,要她反口不应,怎舍得下脸面?
脸色阵青阵白地变幻数次后,姬冰仙一咬牙,喝道:“我答应了!我便不信,这次仍会输给你!”
纪若尘双目低垂,实则心中也有些纷乱。他找来玉童,本意是以毒攻毒,让那两个女人自去纠缠,未曾想却是这个结果。
至于输给姬冰仙,自苍野复生那一刻起,他还从未败过,且在纪若尘心中,在这人间,他绝不愿败。
玉童在纪若尘耳边低声道:“主人,您如果真的不想以后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么这次收赌注的时候,可是万万不能放水哦!”
也不等纪若尘回答,玉童便扔下一串清脆笑声,出帐而去。
中军帐中,一片死寂。
良久,姬冰仙面容一整,周身如罩上寒霜,道:“若尘兄,请赐教吧。”
纪若尘轻叹一声,游于四野的部分神识回归,一时帐内风起云生,真元也瞬间攀升至上清至仙之境。
他缓缓站起,向姬冰仙道:“今日便让你知道,在三清真诀之外,实另有广大天地!”
一轮半掩圆月之下,玉童坐在高高的旗杆横桅上,以手支颌,借月色望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双脚荡啊荡的,只是在想:“……嗯,究竟谁会赢呢……”
月移星转……
终于,中军大帐帐帘掀开,姬冰仙自帐中步出,足下如行云流水,瞬息间已进了自己营帐。
玉童看得分明,她依是那万古冰封的模样,身上衣服整整齐齐,与入帐时不差分毫。
“啊,这样啊……那么,主人到底收到了赌注没有呢?”
玉童当然不敢去问,只能努力地想。
卷三 碧落黄泉 章十三零落意一
天宝十四年的秋天时局激荡、日夕变迁,当其时,天下承平已久,关内百姓官兵不识兵革已久,安禄山大军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横扫河朔。
待得深秋时分,济天下新练成的一万五千大军业已送至前线,归入纪若尘麾下。有了晋州的补给,这批士卒装备比起先前的八千人要精良许多,长刀大枪、硬弓铁甲,应有尽有。
济天下此人实有些鬼才,万不能给他发挥余地。有了旬余闲暇,济天下不断收到纪若尘抓回的战俘,统统扔进校场,由道德宗众弟子施术用符,强化肢体。晋州城中的精壮男子,也被分批征发,充入军中。他将晋州四门紧闭,平时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城中又时时有数以千计的凶悍健卒四下巡逻,因此城中百姓尽管人心惶惶,却分毫不敢反抗。
每当新成军人数超过三千,济天下便会整队出城,攻掠晋州周围郡县,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不无胜。美其名曰:以战代练。
因此月余之后,晋州方圆数百里地盘,近百万百姓,已尽被济天下收入囊中。他又遣军在这些城池间往复运动,行军路线次次皆有不同,却无有遗漏,但凡想打这片土地主意的,不论是朝庭官军,还是地方豪族私兵,皆被剿灭干净。大半个河北道,被济天下经营得铁桶一般。
至于被强留在晋州的道德宗一众弟子,这段时日能够记住的除了炼丹画符、补气静修,还是炼丹画符、补气静修。这些以往高居仙山,不与凡人往来的修道之士,此刻与那些充作苦力的胡人奴隶干的活比起来,只能说境界有高下,辛苦无二致。
云飞本来主持坤玉转元阵,是要与朝庭修士比拼道法的,可是既然来了个姬冰仙,济天下便道现今世上修士目光仍旧短浅,不晓得凡人与道法相符相成的关键,因此对付他们无需两个重火力,有姬冰仙一人便够了。于是云飞就从云端落入凡尘,被济天下抓了苦力。
如是,纪若尘收到的万五兵丁,都已是上过阵、见过血、用过符、服过丹的精锐。
全灭哥舒平京两万大军后,纪若尘率领部众转战潼关以东百里之地,旬许,先后击破潼关出关守军四次,杀敌三万,俘二万,阵斩敌将数十员。获得这样的战绩,纪若尘军也付出惨重的代价,当初安禄山划拨给他的一万士卒业已死伤过半,只余四千多人。新军的到来如大旱霓霖般及时。
潼关乃是天下奇险之地,安禄山叛乱后,关中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赴潼关,划归哥舒翰管辖。尽管在关外损兵折将,连亲侄儿的人头都被送了回来,哥舒翰所拥之兵却由五万升至二十万,纯以兵力而论,已可与安禄山中军主力决一死战。
封常清也到了东都,开府库,募新丁,忙得不亦乐乎。只消有钱有粮,勇士不乏其人,不过半月时光,封常清已募得八万新军。可是封常清看着大营中这些只晓得挥锄种地的新兵,却是高兴不起来。本朝百姓不识兵戈,各地武备也松驰之极,府库中刀剑盾枪的实际数量较簿记所载相去甚远。东都行宫下武库明明记载藏有白蜡杆大枪四千杆,可是封常清命人起出一看,便只有八百余杆,且枪头几乎锈穿,璎珞褪色残破,枪杆也被蛀得千疮百孔。这种东西,也能上阵?
想想直扑洛阳而来的十五万北地精锐,封常清便自知前途黯淡。叛军前军主帅史思明统兵多年,威震北地,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被诡谋击退的人。不过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封常清仍是竭力经营东都,希望多拖延点时间,好让朝庭调兵遣将,平定叛乱。另外也盼望潼关坐拥雄兵的哥舒翰可以及时出关,挥军直取安禄山老巢范阳,以解东都之围。
尽管封常清日夜企盼,哥舒翰却始终按兵不动。几番大战下来,他手上所有骑兵几乎都葬送在纪若尘手中,而且据逃回来的溃兵们回报,几乎每次接战,纪若尘都是以寡击众,却能次次逆行而击,全歼当面之敌。纪若尘麾下妖卒也被说成个个身高两丈,持数百斤大刀巨斧,一个横扫便是将数十人斩成两段云云。溃兵所言虽然夸大其辞,但也相去不远。
哥舒翰是知道自己侄儿哥舒平京与百名亲卫真正实力的,他们服下百战金丹之后,战力提升何止一倍?由此可见敌军主将若非本身是魔威滔天的大妖,便是得了有大神通的仙家之助。无论是道术还是丹药之功,所费金钱和珍奇材质数量是十分惊人的,能够将麾下数千士卒皆炼成这等魔兵妖卒,这手笔可比哥舒一族大得太多了。
可惜的是,百战金丹乃哥舒平京一支的独门秘宝,哥舒翰以往并不曾过问,现在炼制百战金丹的六位散仙已皆在阵前陨命,哥舒平京那支的宗族长老又远在安西本家,不然哥舒翰倒是寻思着这百战金丹是否可以炼个几万枚出来以应眼前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