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的一声清鸣,玉虚真人已是宝剑在手!
正道诸人大惊,纷纷提神聚气,一时间宝光冲天,仙云缭绕,看起来好不热闹,惟有慧海大师垂目念佛。
玉虚真人淡然一笑,手中七色光芒一闪,宝剑忽又回到鞘中,而后洒然立在当场,半点杀气也无。正道诸人大为惊愕,一时僵在原地。
诸人心知肚明,只这一个回合,他们其实已在玉虚真人手下大败亏输。
紫阳真人忽然笑道:“道德宗虽然兴旺,但从不以势压人。这样吧,我们各宗都问一问这少年,他愿意投归哪一派,就是哪一派的弟子,如此可好?天下之物,惟有德者居之。我道德宗就最后一个发问罢了。”
这一下轮到正道诸人面面相觑,但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任谁也不会拒绝,众人自无异议。
那少年仍恍然立在原地,不知所以。他只是见天上飞着的众多神仙突然落下了十余人,停在他头顶十丈之处,一个一个地向他问着什么。可是他只见到仙人开口,却完全听不到仙人们在说些什么,自是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仙人们一个个失望而去,他心里也越来越是惶急,幸好最后一位道士装束的仙长张口时,他忽如醍醐灌顶般,神志清明,耳中听得一个祥和浑厚的声音。
“你可否愿列我道德宗门墙,修那太虚金丹之法,仰簪日华,俯拾月珠,以证大道?”
少年张口结舌,他哪里知道什么是门墙太虚,何又为日华月珠?焦急间生怕答错了话,惹得仙人又拂袖而去,再度错失大好福缘、得脱苦海的机会。正当他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忽又传入耳中:“真人是想收你为徒,教你长生不死、永享富贵的诀窍,问你愿不愿意。”
少年年纪虽小,可好歹也应付了几年的客人,骗了肥羊无数,这时焉有不知如何应对之理?他当即双腿跪地,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用尽周身力气叫道:“弟子愿意!愿意!求神仙恩典!”
如此结局,自然令道德宗诸弟子面露喜色,而正道诸人则失望之极。但愿赌服输,众人也无话可说。只是刚才那少年反应十分奇怪,若说那三个老道没在当中做什么手脚,那是谁也不信。可是道德宗三真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公然作下手脚,手段鬼神难测,无迹可寻,正道诸人中即使有慧海大师这样的达者居然也分辨不出,可见三真人功行深厚!
诸人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三真人既然露了这么一手,那么就算是撕破脸动手,也只会落个血洒塞外之局。诸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恨恨离去,心中自是把道德宗恨入骨髓。虽然明知腹诽死不了人,可是众人仍然忍耐不住去做这无用之功,心底老杂毛死牛鼻子的骂个不停。
当中自有更精彩的骂辞,也就不必多言了。
紫阳真人直待正道众人行远,这才吩咐一个弟子背起那少年,驾起宝光祥云,向西玄山飞去。
此次修行正邪诸派在这塞外蛮荒之地汇聚,虽然到场人数不多,然则皆是大有来历之人,背后门派洞府皆不可小视。此番相争积怨甚多,日后事非必不可少。
顷刻之间,这塞外蛮荒之地,人离音散。天地间只余下一根孤零零的旗杆,旗杆上龙门客栈的招客旗仍在罡风下裂裂飞展。
正文 章三 道途
西玄山又号三元极真,传说周回三千里,上接云天,乃神仙聚集之地。是以踪迹杳然,世人难觅其踪。又有人云,此处乃上天遣群仙统治之所,可谓世外桃源,人间仙林。更有传言,有人曾因机缘凑巧,误入此间,偶遇仙人,习得那长生之术。
凡此种种,皆为传说,俱无实可考,只是流于市井坊间,权作贩夫走卒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多有穿凿附会、不尽不实之处,自然不必深究。至于道德宗本宫太上道德宫所在的西玄山是否即是传说中仙人所居十大洞天中的西玄山,也无从考证。但不可否认的是,道德宗本宫太上道德宫所在的西玄山仍是修行之人向往的洞天福地。
西玄山诸脉绵绵延延,方圆所及几近万里,连接名山大川无数,乃是地脉汇聚、灵物云集之所。西玄山当中而居,为地脉汇聚之心。
西玄山山势清奇,险而不燥,纵是那根根笔直插天的险峰上也有汩汩清泉滴下。山峦之上,树木繁茂,郁郁葱葱,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更有山泉飞瀑,清流溪涧映带其间。山间长年云雾笼罩,峰腰谷地又有无数山洞地泉,互相通连,不知其深幽。
西玄山周围天险无数,更有众多灵兽异禽栖息于此,据传此间还隐有一些上古异兽,这些异兽行踪无定,只是它们所过之处,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也都要退避三舍。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这些上古异兽存世时间动辄千年,功行深厚,又哪是一般炼丹吐纳之人所能抵挡得了?
西玄山主峰名为莫干峰,高三千五百丈,方圆数十里,笔直插天,险峻之极,太上道德宫即建于此处。
莫干峰周围如众星拱月般竖立着十二座山峰,隐合天地之数,西玄山九脉弟子分居其中九峰,惟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方能移居太上道德宫中参修道藏典藉。
此时龙门客栈那少年被道德宗门下弟子轮流携着,晓行夜宿,一路向西玄山行来。三位真人或许是顾忌到他只是肉体凡胎,经不得太多劳苦,因此不光以法器为他护体,还给他喂食养气辟寒的灵丹,甚至放慢了驭空飞行的速度。每日日落时分,还要宿营休息。如此一来,原本道德宗诸真人全力施为只需一日多的行程,硬是耗去了足足五日时光。
即使这样,少年也已累得全身筋酸骨软。但他自幼多艰,这点辛苦于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他自知这一次福缘难得,惟恐错失,因此无论任何苦楚,他都咬牙暗忍,没有显露出一丝畏苦惧难之意。众道士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什么则老实回答,没人问话,他也不开口说话。
三位真人见他处事乖觉,对答又得体讨巧,心下都甚为满意。撇开这少年背后的出身来历不论,单以他本身根骨上佳而论,也足以列得道德宗的门墙。
一路行来,少年目睹道德宗众道士驾驭法器,施展仙符咒法,役使丁鬼差役,心下惊疑,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于是,他常常趁无人注意之时,时不时使劲偷掐一下自己。此等愚蠢行为每令他痛得要死,却又让他倍感欢欣。如此数日,少年的大腿上自然也就多了无数青紫淤痕。少年的行为,看似傻气,却也通于常理。想那凡俗中人,但凡此生能遇上一个如此神通广大之人,已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缘,逞论那少年一次居然遇上了十八个?疑身处梦,倒也平常。
第六日上,三位真人终于抵达了西玄山,缓缓下落在莫干峰上。
少年一路上随众道人腾云驾雾,御风而行,早已见多了关山雄奇,大河奔流,虽然只是短短数日,眼界见识较之先前却是大有不同。但此刻在莫干峰上一站,终还是呆立当场。
他所立足之处乃是一座巨大的广场,铺以青石,光滑如境。整座广场前细后宽,形如鸟喙,周围护以白玉雕栏,广场尖缘处又立着九根巨柱,柱头燃烧熊熊烈火,终年不熄。广场宽阔那一端是莫干峰,连接着无数白玉长阶,一路攀援向上。而广场尖缘外以及两边,则只能看见氤氤氲氲的雾气,偶有山风吹开云雾,则可看到无底深崖。
这若大的广场,竟然悬于山崖上方,也不知是靠何物支撑。不过少年一路行来,已见过太多奇事仙迹,这还不至使他过于失态。
面前白玉长阶阔十五丈,高一尺,遥遥望去,每一阶都片尘不染,溢出淡淡光辉,宝气盈盈。若细细看时,又刻有隐约云纹兽图,每一阶各不相同。白玉长阶一路向上,直入到峰顶的茫茫云雾之中。这一路望上去,绵绵延延,怕是有几千上万级玉阶!在那云雾之中,隐隐现出一座宏伟之极的山门楼台,以紫金为顶,以青玉为柱,其高三十丈,屋檐上每角各立八座赤金镇邪兽,形状各不相同。山门正中悬一巨匾,以紫色为底,以精金镶字,上书五个古篆,太上道德宫。
少年一眼望去时,忽然觉得那些镇邪异兽仿若活过来一般,齐齐转头望向了他,那无数道性质各异的目光有如利箭,瞬间自他身上刺过。一时间他只觉得胸中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喷一口血出来。
紫阳真人见了,道:“我倒忘记了你还是肉体俗胎,且过往杀孽太重,这些分云僻邪兽自然不会让你进山门。”
说罢,紫阳真人缓缓掐诀,然后大袖一挥,一道白玉雕成的符从袖中飘出,贴在了少年额头。玉符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就此隐没在少年额头中。少年顿觉一阵暖流自额心传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再也不觉得分云辟邪兽目光刺眼。
此时太上道德宫内钟鸣十二记,鼓声数阵,随后响起阵阵悠扬的丝竹之音,风中暗香阵阵,两列七十二位黄衣道童手捧各色法器,沿白玉长阶鱼贯而下,恭迎三位真人及诸位道长回山。这等排场直把那少年唬得目瞪口呆,直到一位道长轻轻在他后腰一托,这才醒觉过来,随着一众道人向上行去。
自来诸道家典藉描述天上仙境时,向来是赞叹“黄金为屋,青玉为床,玄烟流霭,丹晖缠络”。可是这一路行来,这太上道德宫在少年眼里实实在在的就是仙山宝境。这里琉璃作瓦,紫金为檐,白玉辅地,水榭生烟。有种种不知名的奇树异花,也有诸般珍稀异兽怡然而行。其中不时有修仙道士缓步走过。他们足带清烟,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实际上一步跨出就是数丈之遥。
一行人转眼间进了山门,其余弟子皆各自散去,三位真人则亲自带着这个少年,腾空而起,向莫干峰最高处的道德殿飞去。太上道德宫规矩森严,除了各脉之长以及少数地位尊崇的元老长辈之外,无人可以在宫内飞行。事实上,即使没有这等规矩,若无足够功行,也断断不能在宫内飞行。实因这道德宫大也就罢了,却又借天地之元气布下大阵,禁制重重,所有道法效力均被削至极致,是以修为稍差一些的长老,若想违禁飞行,那也是有心无力。
沿途有众多道士见三位真人飞过,都连忙行礼,但他们偷眼间看到那少年竟然需道德宗三位真人护送,心中都暗暗称奇。
整个太上道德宫辉煌处不输于天上仙城,但惟有这道德殿颇显寒碜,一如普通道观的主殿一般。
此刻道德殿居中坐着一位中年道人,一双丹凤眼,看上去面色莹润,一身青布道袍倒是平平无奇,既无纹饰,也无缀件,甚至腰间连一块玉佩也无。道人两边各自端坐着四位真人,大殿中央则跪着那个少年。
那中年道人张口道:“不要害怕,抬起头来。”
少年听得这声音非常悠扬悦耳,当下心中惶恐尽去,抬起头来,悄悄向四周张望了一眼。除了居中而坐的那中年道士外,左右手八人中有五位男真人,二位俗家装束的男子和一名女道士。这当中,紫阳、玉虚和太微三位真人他都是认得的。说来奇怪,分列左右的八位真人身上都隐隐透出宝华,惟独这居中而坐的道士看上去没有一点灵气。
居中正坐的道士正是道德宗如今的掌教紫微真人,他仔细端详了那少年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阵茫然,半晌才答道:“小人自幼没了父母,只知道本来姓纪,一直是没有名字的。后来掌柜的收留了我,也没给我取过名字。”
紫微真人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吧。你虽然前身渊深如海,如今毕竟是在尘俗轮回。大道苍茫,众生如尘,就给你取名若尘吧。望你日后得道之时,也不忘今生曾下界轮回。”
说罢紫微真人挥了挥手,一个小道僮就将纪若尘带了下去,领他去订制铭牌,领取日用之物。
纪若尘走后,大殿中一时陷入了沉寂,八脉之长都不发一言,等待着紫微真人示下。殿中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紫微真人抚须道:“紫阳、玉虚和太微三位师兄此次将纪若尘携了回来,立下大功一件。此刻我也不瞒诸位,在闭关时我勘破天机,知有仙人被打落凡尘,就在这一世劫难已满,将重行修回仙界。所以我才劳动三位真人仙驾,不惜开罪道上诸派将这纪若尘抢了回来。不过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纪若尘应归哪一脉的门墙。诸位不必有所顾忌,尽管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