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伍家外婆神色急切, 陆则也不隐瞒。
二胡这事, 裴舒窈也听说过, 裴正德就是在陆则跟人学二胡时把人捡回家的。
那人是个鞋匠,坐在路边帮人修鞋的那种, 岁数大了以后眼睛还有点瞎。
不过补鞋这种手艺活,一向都是熟能生巧的,干熟了不用看都能补好,他眼睛好不好也没人在意。
他本人也不在意, 每天坐在大树底下等生意, 夜里就回政府分给他的小平房里住着。
裴舒窈记得陆则前两年还提了一句,说那一带拆迁了, 他那位二胡师父也分了套小小的回迁房, 补鞋手艺还是没拉下, 每天依然寻棵大树坐在底下等客人。
由于现在需要用老法子修鞋的人已经不多, 他平时也没什么生意,城管向来当他是个纳凉的老头, 没驱赶过他, 偶尔甚至还会过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和他聊聊天,问问他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只是他们都没听陆则拉过二胡,因此也不知道陆则随便在路边跟人学一学, 居然拉得这么好, 还学了一首让伍家外婆听了都潸然泪下的曲子。
“他不爱说话, 我不知道他家的情况。”陆则说, “我和他学了两个月,没看见别人,这些年下来也没看他有什么亲人来找他。”
“他多大了?”
“应该比您大几岁,今年该七十了。”
“七十了,我也六十六了。”伍家外婆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曲子,就是我小时候常梦见的那首,我觉得它应该和我的血亲有关系。他,他长什么样啊?和我像不像?”
陆则沉默。
像是不像的,主要是他二胡师父一看就受过许多苦,脾气古怪,不爱和人打交道,后来连眼睛都不太好了。
岁月是无情的,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就会在你脸上留下什么样的痕迹。
这样一个人,很难看出他和养尊处优的伍家外婆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我有他的照片。”陆则说,“上次他们几个老人家聚会时拍的。”
陆则拿出手机,翻出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把手机拿到伍家外婆面前让她看上面的合照。
照片上,几个老人正襟危坐,一脸正经地看着镜头,标准的老友聚会合照。
二胡师父的回迁房和威霸物流所在的大楼很近,那边已经成了他们见面吃饭看戏剧的固定地点,平时几个老人家凑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二胡师父看起来还是不太合群,不仅坐在最边缘,眼睛也没有看镜头。
这样的照片也不太能看出长相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伍家外婆却忍不住拿过陆则的手机看了又看,像是想透过屏幕看清楚对方是不是自己小时候曾在梦里思念过的亲人。
人越老,就越念旧。
因为儿女长大了,老友老伴陆续去世,能牵挂的人越来越少,免不了会把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地翻出来想。
伍家外婆这一辈子平安顺遂,夫妻和美,儿女孝顺,从来没遇到什么烦心事。
正是因为这样,那仅有的遗憾才变得格外鲜明。
可已经过去太久了,她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被自己篡改过,是不是因为曲子太好听不自觉地把它套到了久远的回忆里去。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听遍所有二胡曲都找不到的曲子,怎么可能突然来到她眼前?
伍家外婆冷静下来,把手机还给陆则。
作为一个紧跟潮流、善于上网的老太太,伍家外婆给自己的失态找了解释:“现在不是说有个什么曼德拉效应,说的是人会不自觉地修改自己的记忆,比如有句歌词很多人都觉得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其实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枝花’。”她拍着陆则的手背说,“可能是你拉得太好了,我不由自主把你拉得曲子代入到我梦里听过的那首去。”
有些事要是希望不大,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抱有过多的期望。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圆满了,不该再贪心。
陆则和裴舒窈对视一眼,拉了几个小孩过来逗伍家外婆开心。
到陆则两人要走时,伍家小舅舅送他们出门,犹豫着对陆则说:“小陆,要不你问问你那个师父是什么情况,小时候有没有过妹妹。”
虽然可能性很小,事情不太可能这么巧,但伍家小舅舅还是想抓住这一丝希望。
他看得出来,他母亲眼里燃起过希冀。
他们这些做儿女的能陪伴父母的时间很有限,对母亲的关心也不够。
要不是今天陆则提出要拉二胡,勾起了他母亲的回忆,他们可能根本不会知道他母亲藏着的心事。
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要是连自己的根在哪都不知道,难免会伤心遗憾。
“好。”陆则说,“要是方便的话,不如取一些样本来做个鉴定。如果他们有亲缘关系,比如兄妹,可以通过线粒体dna鉴定出来。”
兄妹之间做通常意义上的亲子鉴定往往会鉴定为无血缘关系,但是如果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们的受精卵的细胞质都是由母亲提供的,所以可以通过检测细胞质内存在的线粒体dna确定他们的亲缘关系。
虽然那只是伍家外婆的一个梦,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可以去尝试一下。
两边说定了,陆则在回去的路上就和南边沟通,委托威霸物流那边的人帮忙取个样本。
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还是不想提前和二胡师父那边说起。
二胡师父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
血液、指甲、带毛囊的头发等等都可以作为样本,完全可以在不惊动本人的情况下取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