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绣这晚气得肝疼,深夜还睡不着觉,在那张悬着绣花帐的老拔步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下半夜倦极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太阳升上头顶,醒来,揉了揉眼,两只胳膊摊在枕边,盯着帐顶发呆了片刻,想开了。
意外既然已经出了,看起来短期里也不可能让那个人从面前消失,即便想起来还是浑身难受,但要是再盯着不放,就是傻了。
现在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怎么打发走这个人,而是怎么让父亲打消掉把她嫁给表哥的念头。
她在小的时候,确实是和明伦一起学过国画,她已经去世的母亲,也很喜欢明伦。在别人眼里,大概也算青梅竹马,但天地良心,她绝对没有对明伦生出过半点除了兄妹之外的任何感情。明伦于她而言,就和自家的亲大哥一样,没区别。
父亲的寿日很快就要到,舅舅和明伦一定会提前过来的。时间很紧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姓聂的人,其实也没有给她任何感到碍眼的机会。因为那顿饭过后,白锦绣压根儿就没有再看到过他了。似乎是他每天天不亮就去了驻在城外的巡防营——那会儿她还在床上睡觉。他又很晚才回——这里天黑后就全城黑咕隆咚,根本没什么夜间消遣可言,她早就回房了。
再过两天,她撞见老徐叫人搬铺盖和席子出去,随口问了一句。老徐说,聂大人为了方便,搬去巡防营和官兵同住。
从香港回来的第一天起,她的心里就没舒服过,看见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这大概是回来后听到的第一件能叫人稍稍顺点心气的事了。
她又问将军府的人什么时候到。
老徐说:“刚收到消息,舅老爷和表少爷后天到。”
白锦绣回了自己的屋,怔忪片刻,去找父亲。
父亲不在书房里。根据她的经验,那就是在后院钓鱼。
她再找去,果然,远远看见父亲坐在池塘边的老地方垂钓,手里拿着的仿佛就是自己送他的那根钓竿。不过嫂子张琬琰也在他边上,正说着话,语声随风传入耳中,仿佛提及了自己。
白锦绣蹑手蹑脚地靠近,躲在附近的一块假山后,竖着耳朵听。
“……爹,我盼着一切都好,舅老爷后福无量。咱家的中堂上,也还挂着老佛爷的亲赐笔墨呢。至于明伦,更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没什么可说的。可他再好,斗不过天呐!太平自然无事,万一哪天出了什么大事,舅老爷一家子能顶得住?别说舅老爷了,这里没有外人,媳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怕朝廷都顶不住。绣绣这辈子还长着呢,镜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您不能不考虑绣绣的将来吧?”
“爹您有什么看不透的?这话原本轮不到媳妇。媳妇怕就只怕爹您太顾忠义。这门亲事,为了绣绣的好,媳妇斗胆说一句,万万不能答应!”
白锦绣有点意外。
她的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那会儿父亲也五十多了,没有续弦,更没有纳妾的念头。张琬琰就是差不多那时嫁进自己家的,因为年龄比自己大了不少,对她处处关切,姑嫂关系自然是没话说的。但或许是自己天性凉薄的缘故,不管张琬琰对她怎么好,心里对这个嫂子,始终没有很亲近的感觉,有事也从不会去找她说。所以长久以来,这桩婚事给她带来的烦恼和困扰,她没有在张琬琰的面前表露出来过。
她没有想到,这一回她竟会在父亲面前帮自己推婚。
她屏住呼吸,略微紧张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父亲坐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嫂子没有得到明确的表示,仿佛有点失望,但大约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转身慢慢离去。
父亲的背影,看起来心事重重。
白锦绣藏在假山后,正踌躇要不要马上就出来,忽然听到父亲说:“出来吧,藏什么?”
白锦绣定了定神,吐出了一口气,走出去停在他后头。
“爹,嫂子刚才其实还有一件事没说到。我自己也不想嫁表哥,我只把表哥当自家人。求爹你不要答应亲事。女儿之前一直不愿回来,就是不想谈婚论嫁。”
白成山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钓竿,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女儿,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绣绣,你娘当年走的时候,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看不到你长大后嫁给你表哥……当时的叮嘱,爹到现在都还记得。”
白锦绣眼眶微微泛红。“爹——”
白成山摆了摆手。
“这桩婚事,爹已经想好了,只能违逆你母亲的遗愿了。咱们不结。过两天等你舅舅过来开口了,爹就和他说清楚。”
“爹!”
白锦绣几乎喜极而泣。
烦扰了自己这么久的大问题,竟会这么轻轻松松就解决掉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