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本来没打算把谢梅珺要搬出去的事告诉孩子们的,但如今既然话赶话地提到了,女儿又马上就要出嫁,是个大人了,似乎没必要隐瞒下去,便坦白告诉了她情况。
二房老太太宋氏是谢璞的嗣母,只要谢璞还在这座官邸里生活,无论从感情还是礼法上论,他都不可能让宋氏搬出去住的。宋氏也不介意与谢老太太吕氏做邻居,毕竟在这份邻里关系中,她并不是处于弱势的那一个。谢老太太也就是嘴上厉害些,其实十分怵妯娌,有宋氏挡在外院,她连出门的勇气都提不起来。这样的人能给宋氏带来什么压力呢?看到这个一向对自己态度不逊的妯娌露出忍气吞声的表情,宋氏还觉得心情挺愉快的呢。
但宋氏也有自己的考量,还需要为女儿与两个外孙考虑。
谢梅珺大归,在娘家依附母亲生活,一同生活在嗣兄家中,这没问题。可杨淳与杨沅这两个孩子却仅仅是谢璞的外甥,一直住在谢家算什么呢?杨淳总有娶妻生子的时候,杨沅也早晚要出嫁的,他们还能在舅舅家里办人生大事吗?!
谢梅珺与杨意全析产别居之后,离开了湖阴老家。但宋氏经过扬州时,曾与杨意全的伯父杨大老爷有过一番交谈。事后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杨大老爷还是立刻给老家写信,命杨意全与谢梅珺正式和离了。
杨意全这一生都在听伯父之命行事,谢梅珺是他遵照伯父之命求娶的,也是他遵照伯父之命拒绝和离,只答应析产别居的,如今伯父让他和离,他不管心中是否情愿,都只能照办。而且这一回,杨大老爷不但让他与谢梅珺和离,还要求他放弃一双儿女,让杨淳与杨沅随母大归,从此他再也不能决定一双儿女的人生大事。他心里自然十分不乐意,可他既然没有能力离开伯父的羽翼生活,又未能在今年春闱高中,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语权了。他不情不愿地去湖阴县衙递交了和离文书,在官府的见证下,与前妻和一双儿女断绝了关系。
今年春末,这份文书的抄本被杨大老爷托人送到了北平,交到谢梅珺手中。从此她就是一个自由人,连两个孩子也不用再受亲生父亲的摆布了。宋氏与谢梅珺心中都十分欢喜。当时正值清明,宋氏带着女儿、外孙、外孙女与嗣孙谢谨之一同前往昌平老家祭拜先人,就顺便给外孙与外孙女在当地落了户籍。
杨淳与杨沅的户籍落在宋氏族人聚居之地,在宋氏族人当中还曾经引起过一番议论。但由于宋氏门风清平,早年曾经有过接纳丧夫守寡后不容于婆家,携子大归的出嫁女的先例,所以这一回,这和离大归的外孙女携子大归一事,还是很顺利地被大家接受了。谢梅珺再在昌平县境内给儿子买了一处百来亩地大小的田庄充作产业,再加上杨淳又有秀才功名,顶上还有位做布政使的舅舅撑腰,昌平县令吭都没吭一声,就给杨淳兄妹在当地落了户,连带的谢梅珺也在此入了籍。
谢梅珺母子三人,在清明过后就已经算是昌平人了。以后杨淳若要继续参加乡试,那就不必回转杭州,而是直接在北平应试。
文氏也悄悄跟女儿道:“这事儿是你梅珺姑姑想了好久的,你嗣祖母原本不太赞成,觉得不够光明正大,有取巧之嫌,但终究还是拗不过骨肉亲情,默许了你梅珺姑姑的做法。你父亲倒觉得没什么,反正淳哥儿要应试,也还得靠真本事去考,不曾弄虚作假,只不过换个地方落户罢了,有他父母和离的前情在,谁又能挑得出错来呢?”
谢慕林原本还有些懵懂,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杨淳性情温和,读书也勤奋,只是天资所限,很多人都觉得他可能最多只能考到举人而已,很难再往前一步了。江南那地方,读书人多,科考竞争激烈,若不是天资出众之辈,很难有什么成就。但北方相对来说,读书人要少些,北平尚武,科举的竞争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江南。杨淳在浙江只是中人之姿,可能要花费多年努力,才能考上举人,进士多半无望。但他在北平,说不定就能早几年乡试上榜,然后拥有更多的时间去为会试做准备,未必没希望通过春闱。
实在考不上进士了,他顶着举人的名头,在北平这地方,也不见得谋不上一个小官职位,更别说他还有个做布政使的舅舅与做郡王妃的表姐撑腰了。
谢梅珺为了儿子的前程,也是费尽苦心。
如今杨淳在昌平置了产,百亩田地虽然不多,但供给他日常读书生活的花销,已经足够了。他在本地又有亲戚,还能借着宋氏外孙的身份,向宋、黄、封等书香名门的大儒们请教,或是入读本地最好的书院。他又有了婚约,连媳妇都不用愁了,接下来只需要专心攻读就好。
谢梅珺还打算在北平城里买一座清净雅致的小宅,离嗣兄官邸不要太远,她带着儿女搬过去,儿子可以离家求学,她则带着女儿清静度日。母亲得闲了,也可以过来小住几日,又或是她时常到嗣兄家中陪伴母亲,都是可以的。她还可以进一步在北平置产,为女儿置办嫁妆,再慢慢从本地的青年才俊中,挑选一位如意佳婿……
文氏对谢慕林道:“你梅珺姑姑想得很远,你父亲虽然劝过她几回,但见她坚持,也就不再阻拦了。有了自己的私宅,淳哥儿娶亲也好,沅姐儿出嫁也好,都确实比眼下方便许多。至少淳哥儿不用担心外人会嘲笑他,是自家嗣舅舅的上门女婿。”
谢慕林叹了口气:“既然梅珺姑姑拿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反正不管她住在哪里,我们家总会关照她的。兴许嗣祖母也会觉得,平日里困在咱们家这座大宅中,生活也颇为无趣。若是她搬去姑姑的宅子里小住,出门也会更便宜些吧?兴许她还有兴趣逛逛大街小巷呢,那才是她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
顿了顿,谢慕林掩口笑了笑,悄声对文氏说:“娘,梅珺姑姑搬出去也不是坏事。她成日住在咱们家,有什么见人的机会?但搬出去了,出门多了,跟人来往也多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寻到一门好姻缘呢!她才三十来岁的年纪,品貌俱佳,难不成就一辈子孤单过下去了?!只怕就连嗣祖母,也不忍心看到她这样过一世。曹氏那种女人还能再婚呢,梅珺姑姑比她强一百倍,凭什么就不能再嫁了?!北平这么大,难道就真找不到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年岁相当又与姑姑投缘的单身男子了吗?”
文氏仿佛受惊了一般,瞪大了双眼看向女儿,不一会儿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