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月初被揭发的李邕挪用公钱之案,轰轰烈烈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最终牵扯到李适之裴宽等朝中中坚、政事堂三房主事以及各部中级官员十余名。连李邕在一起,死了四个朝中大员,八名被抄家流放,李适之和裴宽两人也被分别贬出长安城,一个去当宜春太守,一个去当安禄别驾。
五月初一,是李适之和裴宽被勒令离开京城的最后时限。其实在圣旨下达贬斥他们的时候,一般人的选择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李适之却坚持呆在京城中,希望事情能有转机,能有机会扭转颓局。
然而,李适之发现,原来他的做人是如此的失败,在圣旨下达之后,他的府中便没有来过一名朝中官员。平日里围着自己转的那些人也无影无踪,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来让他倾诉心中的苦闷,同他商议对策。就连府中的幕宾们也都作鸟兽散,平日里左相长左相短的这帮文士,突然一下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招呼也没打。
五月初一清晨,曾经辉煌喧嚣一时的左相府门前一片清冷。两辆马车停在阶下,几名仆役吃力的搬着几捆行李胡乱的塞在车厢里。
李适之穿着朴素的长衫站在门前台阶上,默默的看着这一切。那几名仆役将行李搬运完之后,朝李适之禀报,李适之微微点头道:“去领了遣散的费用回家去吧,辛苦几位了。”
几名仆役默默拱手进门,去找李家账房先生结算工钱。李适之要去遥远的宜春,他们是不可能跟着去了,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被遣散的仆役了,除了贴身伺候的几名小厮和照顾女眷的婢女之外,李适之将府中上下上百人都已经尽数遣散。
片刻后,数名婢女搀扶着眼泪汪汪的女眷们出了府门,原本珠光宝气的李适之的妻妾儿女们,现在个个布衣钗裙,穿着平日根本不屑一顾的衣物,显得颇不适应。李适之的大部分家产已经被勒令充公,就连面前这座辉煌的左相府,从明日起也将被收缴,曾经豪奢无比的李家,也不得不面对捉襟见肘的生活了。
“老爷……”夫人秦氏眼泪汪汪的看着李适之。妾室婢女们也都眼泪汪汪。
李适之皱眉喝道:“哭什么?都上车去,有什么好哭的。”
秦氏等众人回头看看高大的左相府大门,捂着脸咬牙上了马车,两辆马车坐的满满当当,厚厚的车帘也垂了下来。李适之微微叹了口气,身边小厮牵过马来低声道:“老爷上马吧。”
李适之点头,眼睛却看着长街左右,希望能看到有人来送行。然而长街之上,只有早起的百姓稀稀落落的来来往往,他们对李适之根本无视,甚至连他是谁都未必知道。
李适之长吁一口气,翻身上马,声音黯哑道:“走吧。”
马车开动,李适之和几名仆役骑马跟上,一直往东,出了东城门离开长安城,频频回首之间,已经到城外十里灞桥之畔。过了灞桥,便离开了长安地界,这一辈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老爷,有人拦在道上不让我们过去,他说他叫王源,来送别老爷的。”一名小厮叫道。
李适之一愣,忙抬手遮住刺目的朝阳往前看去,只见前方道路上果然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李适之纵马上前,到了那人近前,这才看清相貌,果然是一袭青衫的王源正拱手站在路中。
“李公,王源有礼了。”王源恭敬行礼。
李适之坐在马上冷笑道:“原来是王学士,怎么?这是来看李某笑话的么?”
王源伸手朝路边长亭一指道:“李公莫误会,我是来给您践行的,亭中备有酒菜,在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适之本想讽刺几句拒而不受,但想自己离开京城无一人相送,只有这个王源还有心来送自己一程,就算此人在自己眼中已经一无是处,但起码在此刻还给了自己一丝丝的安慰。
“李公,请下马就座。此去千里迢迢,小酌几杯,再走不迟。”王源伸臂相请。
李适之翻身下马昂首走进长亭中,不待王源相请,便一屁股坐在席上。王源不以为意,微笑入座,命跟着自己来的大妹替李适之和自己斟酒。
“李公,敬你一杯酒,借王摩诘的一句诗为祝辞,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