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天教话事者于是请了张遮去外头人少的地方说话, 看模样是要商议一些事情。
张遮自然不怕。
他暗中还带着公仪丞身上搜出来的一些天教的信物和密函, 正好借此机会取得这帮人的信任, 便转头交代姜雪宁一句:“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见着姜雪宁点头答应, 才同众人去了。
姜雪宁听话,也没到处乱走。
只是眼下不似昨夜天黑忙乱,谁也没注意,而是天光明亮, 纵然有脸上涂了黑灰,也瞧得出五官极好,是美人胚子。萧定非更道破她女儿家身份, 张遮一走, 众人眼光都往她脸上扫。
角落里扎冲天辫的小宝瞅了她半天。
过了一会儿, 也不知哪里找来只水盆,竟从溪里盛了水来, 笑嘻嘻对她道:“原来竟是张大人的妹妹,昨天晚上怠慢了,姐姐洗脸吗?”
姜雪宁不由一怔。
她下意识看了看小宝的手指, 大约是清晨洗漱过了,昨日手上沾的墨迹已经不见。
对方看着他的目光亮晶晶的。
但她心头却是微微凛然。
张遮已经给了她一个身份,说是他妹妹, 这不知根底但面上属于天教的小宝, 又亲自端水来, 实在不能不让人揣测其用意。
转眸一看, 其他人也都在溪边洗漱。
接下来还要走上一路,水端到面前她不洗,继续黑灰一张脸,只怕是心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恐牵累使人疑心张遮。两害相权取其轻,姜雪宁心底一番思量,便镇定自若地一笑,温和地道了声谢,真的俯身下来洗脸。
小宝儿便像是大街上小孩儿看漂亮姑娘一样好奇地看着她,也不走。
清晨冰冷的溪水除去了尘垢。
少女那一张俏丽的白生生的脸便露了出来,纵然是不施粉黛,在这荒山野岭中也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天教其他教众与牢里跑出来的这部分囚犯,大多都是大老粗,平日里见过最好看的或恐就是邻家姑娘或者青楼里涂脂抹粉的妓子,这样姿容艳丽的何曾有缘得见?
一看之下不少都呆了眼。
小宝看见这张脸后却是悄悄拧了一下眉,但也没人发现,接着就拍手高兴地叫嚷起来:“姐姐真好看!”
姜雪宁有心想趁此机会与这小孩儿攀谈几句,探探虚实。
没成想,还没等她开口,小宝已经一拍自己脑袋,只道“糟糕忘了事儿”,竟一溜烟跑了。
众人只道小孩子忘了事忙慌慌去做,都没在意。
姜雪宁却觉心底说不出地不对劲,也不去旁人那边凑热闹,只踱步走了出来,远远看着众人议事去的那片密林。
她一张脸洗干净了,眉睫上沾了水珠湿漉漉的,身上还穿着不大合身的甚至有些过于简单的男子的衣袍,却越衬得如清水芙蓉一般,顾盼之间神光流转。
于是张遮与众人结束商议,从密林里走出来之后,便发现情况似乎有些奇怪。
一路上见到他的人竟都笑容满面,甚至有些殷勤。
一名已经换下了囚衣的江洋大盗在他经过时主动递上了炊饼,笑着道:“张大人早上还没吃吧,先垫垫?”
张遮看了他一眼:“多谢,不过不饿。”
又一名脸上砍了道刀疤的壮汉豪爽地迎了上来:“张先生可真是神通广大,我老仇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人物了。昨夜倒是我们误会了,没想到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原来是令妹,您放心,这一路上有我们在绝对不让旁人伤了她分毫。”
张遮:“……”
还没等他回答,旁边一名正在整理马鞍的天教教众已经鄙夷地嗤了一声,竟插话道:“人家姑娘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想吃天鹅肉这么心急,也不怕烫着嘴。”
那刀疤脸壮汉面色顿时一变。
张遮却是终于有点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了,因为他走回来时一抬头,已经看见了前面墙下立着的姜雪宁。少女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袍,但那巴掌大的白生生的小脸已经露了出来,正抬眸看着墙上那些被风雨侵蚀得差不多的壁画,天光透过雾气轻灵地洒落在她眼角眉梢,叫人移不开目光。
而且这时候,她旁边还多了道碍眼的身影。
正是那名大家商议事情时候一脸无聊找了个借口便溜走的天教定非公子。
萧定非对天教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在看见张遮拿出信物的时候,他就万般确信公仪丞那老鳖孙必然死翘翘了,左右一琢磨,还不如出来溜达。
毕竟他心里还惦记着外头有美人。
他走回来的时候刚巧看见姜雪宁站在那倾颓的庙墙底下,有一瞬间恍惚竟以为那是画上的巫山神女,不由自主就凑了过来。
庙宇外头的画像无非是些佛像,更何况倒的倒,塌的塌,颜色也早糊作了一团,不大看得清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
萧定非不学无术,有心想要装个样子附会几句,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来,干脆异常直白地搭讪:“姑娘有心于佛学么?”
姜雪宁不过是在等张遮,又忌惮着天教与天牢里出来的那些人,不好靠得太近,所以干脆站在这墙下随便看看。
她哪里又是什么饱学之士呢?
上一世,在“不学无术”这一点上,她同萧定非倒是很像的。
早先她眼角余光便扫到萧定非靠过来了,此刻听他说话搭讪也不惊讶,心底哂笑了一声,故意一副不大搭理的模样:“没什么心。”
这几个字简直没给人接话的余地。
若换了旁人听见只怕早就被噎死了,但萧定非毕竟不是旁人。
他脸色都没变一下,竟然抚掌一笑:“那可正好,我也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见了就讨厌。没想到姑娘也不感兴趣,这可真是志同道合了。”
隔了一世不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厚脸皮啊。
姜雪宁往旁边走了一步,不说话。
萧定非便极其自然地跟了上来:“姑娘住在京城吗?我也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却没能听说过姑娘芳名,真是懈怠了。我叫定非,姑娘直呼我名便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呀?”
姜雪宁抬眸,却意外看见了萧定非背后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张遮,一下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人方才对人说的那一句“舍妹”,于是朝萧定非露出了笑容,道:“张大人姓张,我是他妹妹,那定非公子觉得我该怎么称呼?”
萧定非:“……”
问方才那一句本就是因为他根本就没信张遮说的鬼话啊!结果反倒被姜雪宁用这理由噎了回来,好丧气!
他抬了手指轻轻撩开了自己额边垂下的一缕碎发,一副风流倜傥模样,迅速调整了自己脸上的神情,非常直接地道:“那不知姑娘芳龄几何,有否婚配,家中几口人?”
姜雪宁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没说话。
张遮刚来到近处站定,正好听见萧定非此言,原本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越显寡淡,声音清冷地道:“定非公子问的未免太多了。”
萧定非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
话是被人听了去,可他一琢磨,实也不怕此人。
谁叫他自己说这是他妹妹呢?
他笑着回转头来,面上就是一片的诚恳,竟不因为张遮过于冷淡的言语生气,显得涵养极好,道:“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其实在下年纪也不大,终身大事也一直没有落定,只是身世不好,家中无有亲故,是以凡事都要为自己打算着。方才一见令妹,便觉得很是投缘。张大人来得正好,您该有令妹的生辰八字吧?”
提亲才要生辰八字……
这人一把算盘扒拉得像是很响!